黎明的囚徒外傳

第一幕 神性覺醒

杰蓮娜跪在麥田里，指尖拂過沉甸甸的麥穗。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搖曳的麥浪融為一體。她閉上眼睛，聽見時間在麥稈中流動的聲音——那是比溪水更清澈，比風(fēng)聲更悠遠的私語。

"三天后會有暴雨。"她突然說道，沾著泥土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畫著螺旋，"這些麥子明天就得收割。"

父親粗糙的大手按在她肩上："又是時間告訴你的？"他語氣里帶著村民們慣常的敬畏。在這片被群山環(huán)繞的遺忘之地，能夠感知時間流動的杰蓮娜既是村子的珍寶，也是異類。

少女點點頭，麥穗的金色映在她翡翠般的瞳孔里。十七年來，她學(xué)會用布條纏住手腕來減弱時間的嗡鳴，在滿月之夜躲進地窖試圖避開歷史回響的洪流。但今天，空氣中的時間波動異常劇烈，仿佛有無數(shù)時鐘在她骨髓里滴答作響。

"有東西要來了。"她突然站起身，麥穗從指間滑落。

天空在下一秒被撕裂。

十二道鉑金光帶刺破云層，羽翼展開的剎那，整個山谷的時空陷入靜止。飄落的樹葉凝固在半空，杰蓮娜看見父親驚訝的表情定格成油畫般的靜默。唯有她還能移動，看著那個背生六翼的存在降落在田埂上。

"你好啊，時間感知者。"天使賽拉菲婭的聲音像是千萬個和弦同時奏響。祂的羽翼并非實體，而是由流動的星輝構(gòu)成，面部籠罩在柔和的光暈中，只有嘴角慈悲的弧度清晰可見。

杰蓮娜的膝蓋不受控制地發(fā)軟。她見過神殿壁畫上的創(chuàng)世天使，但那些褪色的顏料不及本尊萬分之一的輝煌。賽拉菲婭周身散發(fā)著令時空扭曲的威壓，麥田在他們周圍形成金色的漩渦。

"您...找錯人了。"杰蓮娜把顫抖的手藏在身后，"我只是個會預(yù)知天氣的村姑。"

天使發(fā)出風(fēng)鈴般的笑聲："能看到我移動的凡人，這千年來你是第一個。"祂突然湊近，星光羽翼拂過杰蓮娜的臉頰，"時間在你血液里歌唱，親愛的。你愿意成為時間之神嗎？"

麥田上方的空氣突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黑發(fā)的女神立于時間長河之上，揮手間星辰誕生又湮滅；歷史與未來如絲線般在她指間纏繞；萬物的生滅在她眼中不過是滄海一粟...

"不！"杰蓮娜踉蹌后退，那些畫面帶來的眩暈感讓她作嘔，"我不能...不會..."

"自信些。"天使的羽翼突然收攏，祂用手指抬起杰蓮娜的下巴，"看看你拯救了多少次村莊的饑荒，預(yù)見了多少次山崩和洪水。這份天賦不該埋沒在泥土里。"

當夜，村長的木門被杰蓮娜敲響。老人聽完敘述后，煙斗從指間滑落，在泥地上砸出悶響。

"你必須答應(yīng)。"村長枯枝般的手指掐進她肩膀，"知道拒絕神明會帶來什么嗎？三百年前北邊的村子——"

"但艾德文叔叔的鍛造技術(shù)更好，莉莎姐姐能治愈傷口..."杰蓮娜的聲音在發(fā)抖。

"蠢丫頭！"村長一巴掌拍在橡木桌上，陶罐震得叮當響，"天使選中的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整個村子都會得到庇佑！你父母能住進神殿花園，你哥哥會獲得貴族頭銜！"

杰蓮娜蜷縮在墻角，時間波動此刻在她耳中化作尖銳的嘶鳴。她想起五歲時第一次預(yù)知山洪，救下采藥的孩子卻被當成怪物；想起每次準確預(yù)言后村民既依賴又恐懼的眼神...

"我...需要和父母道別。"

家里的告別比她想象的更令人心碎。母親把珍藏的蜜漬野莓全塞進她的行囊，父親默默打磨著她小時候最愛的木偶。當哥哥德里克突然抱住她時，杰蓮娜聞到了熟悉的柴火味。

"記得?；貋怼?德里克揉亂她的黑發(fā)，聲音悶在她的肩窩，"要是那些神明欺負你..."

"他們不會的。"杰蓮娜強作歡笑，卻看見角落里六歲的妹妹正把白菊花編成花環(huán)——那是葬禮用的花。

黎明時分，她回到麥田。賽拉菲婭以少年姿態(tài)懸浮在晨光中，手里把玩著一顆凝固的露珠。

"我接受。"杰蓮娜說這話時，聽見自己童年歡笑的聲音從時間長河里飄過。

天使微笑著伸出手指，點在少女眉心。劇痛中，杰蓮娜看見無數(shù)個自己在無數(shù)時間線上同時尖叫。她的骨骼發(fā)出水晶碎裂般的聲響，血液里游動著銀河的光輝。當視野重新清晰時，她看見的不再是麥田，而是交織錯亂的時間長河，每個浪花里都翻涌著生與死的記憶。

"歡迎加入永恒，時間之神。"賽拉菲婭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杰蓮娜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神殿的穹頂之下。三位形態(tài)各異的神明懸浮在晶石座椅上，祂們的目光像冰錐刺穿她新生的神格。在她來得及說話前，銀白的神袍已自動包裹住她顫抖的身體，一頂鑲嵌著時之沙的冠冕沉沉壓在頭頂。

第二幕 血色輪回

神界第六次會議在星核大廳舉行。杰蓮娜數(shù)著自己成為神明的第七個晝夜，黑發(fā)上的時之冠冕越來越重。她縮在水晶座椅里，看著賽拉菲婭用星光勾勒出凡人世界的投影。

"東大陸的信仰值下降0.7%。"天使的指尖劃過投影，城市景象立刻放大，"建議增加兩場神跡展示。"

諸神沉默如雕塑。死神把玩著骷髏項鏈，夢神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杰蓮娜注意到?jīng)]有神敢與天使對視——除了瘟神，那個傳說中的初代神。

"沒有異議就——"

"請等一下。"

清冷的女聲響起時，杰蓮娜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感到所有神明的目光驟然聚焦，時之冠冕突然變得滾燙。但那些在投影中看到的畫面驅(qū)使她站起來：骨瘦如柴的孩童在貴族馬車后撿拾麥粒，富人的宴席上整只烤鹿被扔進泔水桶...

"凡間的貧富差距正在制造苦難。"她聲音越來越堅定，"我提議調(diào)整稅收制度，建立救濟體系。"

大廳陷入死寂。賽拉菲婭的光暈微微閃爍，這是杰蓮娜第一次看到天使露出類似驚訝的表情。

"有趣的建議。"天使突然拍手，星芒四濺，"我會立即處理。"

會議在詭異的氣氛中結(jié)束。當杰蓮娜走過長廊時，死神化作黑霧攔在她面前："可愛的新人，你知道上次提建議的人現(xiàn)在在哪嗎？"

夢神從壁畫中浮出，睡眼惺忪地補充："在冥河底層...變成...裝飾品..."

杰蓮娜還沒來得及追問，神使的尖嘯就劃破長空。她沖向觀星臺，看見人間正在上演噩夢——無數(shù)光柱從天而降，精準籠罩每個貧民窟。在時間之神的視野里，她清晰看到乞丐、孤兒、殘疾人在圣光中化為灰燼。

"這是在干什么？！"她抓住賽拉菲婭的羽翼。

天使溫柔地撫平被她抓皺的衣服："消除貧困人口呀，親愛的。沒有窮人，自然就沒有貧富差距了。"祂指著開始重建的城市，"看，現(xiàn)在每個人都有寬敞的房子了。"

杰蓮娜的慘叫聲震碎了觀星臺的水晶玻璃。她瘋狂轉(zhuǎn)動時之冠冕想要逆轉(zhuǎn)時間，卻被賽拉菲婭輕輕按住手腕："既定命運不可更改，這是時間之神的第一誡命哦。"

杰蓮娜轉(zhuǎn)身離開，走后賽拉菲婭揮揮手，剛才的人間慘劇漸漸消失不見，祂輕聲說＂看來我是對的，接下來的考驗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呢…”

三年后，當杰蓮娜習(xí)慣性掃視時間長河時，一道熟悉的波紋刺痛了她的眼睛。故鄉(xiāng)的坐標正噴涌出黑色霧靄，她不顧神規(guī)直接降臨在村莊上空，看到的卻是人間地獄。

人形怪物正在啃食德里克的肋骨。它有著妹妹的臉，嘴角卻裂到耳根，細長舌頭卷著哥哥的心臟。"姐姐救我..."怪物發(fā)出妹妹的聲音，指甲卻深深摳進德里克的眼眶。

"不?。?！"

時間在杰蓮娜的尖嘯中凝固。她顫抖著觸碰哥哥殘缺的尸體，時之沙從指縫漏下又倒流。當?shù)诙沃貑⑦@段時空后，她渾身是血地跪在自家門前——每次結(jié)局都完全相同，怪物總會用親人的聲音哀求，而她總會在遲疑的瞬間目睹更多死亡。

母親的最后一口氣帶著血沫噴在她臉上。那個總在冬天給她暖手的婦人，此刻只剩下半張完好的臉。"...再見..."破碎的聲帶擠出最后的音節(jié)。

葬禮持續(xù)了一天。杰蓮娜親手安葬每個村民，在每座墳前擺放白菊花——用神力復(fù)制的花朵永遠帶著露珠，就像妹妹編的那個花環(huán)。當最后抔土落下時，新任時間之神終于崩潰。她蜷縮在父母墳間，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時之冠冕滾落草叢。

"為什么..."她質(zhì)問虛空，"給我改變時間的力量...卻不讓我改變?nèi)魏问?.."

第三幕 命運囚徒

百年時光對神明不過彈指。杰蓮娜學(xué)會用冰冷的表情遮掩內(nèi)心，在神界會議上保持沉默。她似乎明白當初會議上的種種，神殿堆滿沙漏，每個都記錄著一段無法挽回的悲劇。直到那個雪天，紅衣女孩闖進她的花園。

"您就是時間之神嗎？"女孩去夠她衣服上的藤蔓花紋，"為什么總是一個人看雪？"

杰蓮娜凝視這個不速之客。女孩約莫九歲，雀斑像星屑撒在鼻梁，橘發(fā)間別著朵野薔薇。最驚人的是她周身的時間軌跡——純凈得沒有一絲陰霾，這在注定苦難的凡人中簡直是個奇跡。

"雪很美。"杰蓮娜終于開口，聲音因太久未用而沙啞，"它們每一片的下落軌跡都是獨一無二的時空詩篇。"

女孩大笑起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齦："您說話好像我奶奶！"她突然抓起一把雪，"來打雪仗吧！輸了的人要講個故事！"

這場雪仗持續(xù)到雙月升起。當杰蓮娜第三十七次被雪球擊中時，她大笑起來，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時間的流動而非操控。女孩叫莉拉，是山下村莊面包師的女兒，她身上帶著酵母與蜂蜜的溫暖氣息。

此后每個新月之夜，莉拉都會偷溜進神殿。她們用時間沙漏玩捉迷藏，在凝固的時光里給花園每朵花取名。杰蓮娜教會女孩用晨露預(yù)測天氣，莉拉則給她講市集的趣聞。有次女孩睡著后，時間之神偷偷查看她的命運線——那本該是清澈的金色，末端卻突然沒入黑暗。

"不..."杰蓮娜瘋狂調(diào)整時之冠冕，卻發(fā)現(xiàn)所有時間線上的莉拉都在十一歲那年戛然而止。

預(yù)言成真在那個豐收祭。杰蓮娜剛結(jié)束神界會議，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時間震顫。她撕裂空間趕到市集，正好看見莉拉為撿滾落的蘋果沖向馬路，而城主鍍金的馬車毫無減速跡象。

"tempo haltas！"她的神力爆發(fā)得太過猛烈，整座城市的時間結(jié)構(gòu)出現(xiàn)裂痕。但當她抱起莉拉時，女孩的脊椎已經(jīng)呈現(xiàn)不自然彎曲，鮮血從耳鼻不斷涌出。

"大人...好痛..."莉拉每說一個字就有血沫涌出，"蘋果...給您的..."

那顆沾血的蘋果滾落在地。杰蓮娜眼睜睜看著城主扔下一袋金幣，馬車揚長而去。面包師夫婦的哭聲與百年前母親的臨終喘息重疊在一起，時之冠冕在她頭頂發(fā)出不詳?shù)奈锁Q。

七百二十九次。這是她重啟這段時空的次數(shù)。每次拯救都會導(dǎo)向新的死亡：馬車、火災(zāi)...最接近成功的那次，她把莉拉選為使者，女孩卻在儀式中自燃。當?shù)谄甙偃螄L試以莉拉為救她擋箭而死后，時間之神終于跪在時間長河邊嘔吐起來。

"這就是...命運？"她瞪著水中倒影，那個黑發(fā)女神眼中燃燒著瘋狂。

杰蓮娜開始瘋狂研究凡人的命運線。她發(fā)現(xiàn)每個凡人都有固定的"終點"，無論過程如何曲折，最終都會抵達那個注定的結(jié)局。最可怕的是，這些命運線全部指向同一個終極——天使賽拉菲婭手中那本閃耀著金光的"命運之書"。

某個交替之夜，她終于看到了真相。當時之冠冕與雙月達成特殊角度時，神殿穹頂突然變得透明。杰蓮娜看見賽拉菲婭高居星穹之上，手指牽動無數(shù)命運絲線。當某個世界的凡人全部死亡后，天使會冷漠地翻過書頁，那個世界便如沙堡般坍塌重組。

"原來如此..."杰蓮娜的笑聲嚇飛了神殿所有白鴿，"我們不過是您棋盤上的玩物？"

她突然明白為何無法拯救任何生命——那些悲劇本身就是劇本的重要情節(jié)。時間之神真正的職責不是守護，而是確保每個角色按時走向既定結(jié)局。

黎明前，杰蓮娜做了三件事：首先將真正的時之冠冕藏進時間長河；其次用幻象制造出新的“皇冠”；最后在神殿墻上刻下一行字，用的是凡人時期母親教她的文字：

"如果命運是場必輸?shù)挠螒?，那我就做個掀翻棋盤的人。"

當?shù)谝豢|陽光照進神殿時，黑發(fā)女神已不見蹤影。民間開始流傳新的傳說：有個叫「時序裂痕」的組織在幫助逃脫命運之人，所到之處天使編織的命運之網(wǎng)便會出現(xiàn)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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