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車碾過減速帶時，吳邪伸手調(diào)了調(diào)副駕駛的座椅靠背，指尖在真皮表面蹭出輕微的聲響。他從后視鏡里瞥向后座——無名正歪著頭看窗外，兜帽邊緣蹭著車窗玻璃，映出路燈掠過的碎光。那截露在衛(wèi)衣袖口外的手腕細瘦，卻有著和小哥如出一轍的骨節(jié)弧度。

"你……叫什么？"吳邪的聲音被發(fā)動機的嗡鳴揉得有些發(fā)悶。

后座的人眼皮都沒抬，只是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看著路邊梧桐樹影往后倒去。機械音在腦海里閃爍【無關提問，建議忽略】，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角——人類真是麻煩，尤其是這個身上有舊皮革味的人類，總用那種像看失物招領的眼神盯著他。

"他叫無名。"黎簇突然開口，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無名，"不是你那個什么小哥，別瞎認親戚了。"少年的語氣帶著點不耐煩，仿佛看穿了吳邪那點心思。

吳邪捏了捏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他當然知道這不是小哥——真正的小哥此刻或許還在長白山的青銅門里，絕不會像眼前這人一樣，連聞見臭豆腐都要皺眉?？蛇@張臉，這紋身，還有那動不動就炸毛的性子……黑瞎子說小哥失蹤的那幾個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閉嘴！"吳邪的聲音陡然拔高，嚇得黎簇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時，后視鏡里的無名忽然抬眼。那道視線冷得像臘月的冰棱，直直刺向吳邪，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吳邪心臟猛地一縮——太像了，像到他幾乎能看見十年前在格爾木療養(yǎng)院，小哥擋在他身前時的背影。只是眼前這人護著的不是他，而是身邊那個咋咋呼呼的少年。

車子拐進一條林蔭道，月光透過葉隙灑在后座。吳邪注意到無名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青色血管，突然想起小花發(fā)來的資料：二十歲，九歲進西城孤兒院，檔案里只有入院時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孩子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懷里緊緊抱著塊發(fā)黑的玉佩，眼神像被逼到角落的幼狼。

九歲……吳邪算了算時間，正好是小哥第二次失憶后失蹤的那段日子。系統(tǒng)偽造的資料里寫著"父母雙亡，被遠親遺棄"，可吳邪總覺得不對勁。哪個遠親會把一個帶著麒麟紋身和發(fā)丘指的孩子丟進孤兒院？除非……

"無名這個名字，"吳邪的聲音放輕了些，像怕驚飛什么，"是孤兒院取的，還是你自己取的？"

后座的人終于有了反應，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衛(wèi)衣拉鏈。機械音在視網(wǎng)膜上快速滾動【檢測到關鍵詞：名字。啟動偽造邏輯鏈】，他聽見自己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沒人給我取過名字。"

沒人給我取過名字。

這七個字像根細針，狠狠扎進吳邪心口。他想起小哥也曾這樣沒什么表情地說"我是張起靈"，仿佛那只是個代號，而非名字。難道這孩子也和小哥一樣，在漫長的空白里弄丟了自己？還是說，他在怨恨那個從未出現(xiàn)的父親，才故意給自己取了"無名"這個名字？

吳邪看著后視鏡里那張蒼白的臉，想象著九歲的他如何抱著玉佩站在孤兒院門口，如何在無數(shù)個夜晚因為后背的刺癢而驚醒，如何在其他孩子的欺負下，默默磨出和小哥一樣的冷硬性子。一種混雜著疼惜和愧疚的情緒涌上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嗎？"吳邪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無名終于轉過頭，那雙深褐色的眼睛里沒什么情緒，卻讓吳邪莫名覺得心慌。機械音給出【否定回答】的指令，他聽見自己說："不知道。"

"你應該姓張。"吳邪幾乎是脫口而出，"和小哥一樣，姓張。"

話音剛落，后座的無名突然渾身一僵。后腰的紋身又開始發(fā)燙，鱗片在皮膚下輕輕搏動。機械音發(fā)出【警告：生物模板情緒波動異?！康奶崾?，他猛地別過頭去，重新看向窗外，只是指尖攥緊了座椅邊緣的布料，指節(jié)泛白。

黎簇看看吳邪，又看看無名，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詭異得像在演家庭倫理劇。"我說你們差不多得了，"他忍不住吐槽，"一個硬要認親，一個死活不承認，累不累啊？"

吳邪沒理他，只是盯著后視鏡里無名緊繃的側臉。他想起小花在電話里說的話："這孩子在孤兒院待了十一年，沒什么朋友，就跟院里一只黑貓?zhí)貏e親，后來那貓不見了，他就更不愛說話了。"

黑貓……吳邪的思緒飄到十年前，小哥帶回來的那只黑貓，總愛蹲在他店里的柜臺上，用琥珀色的眼睛盯著進門的客人。難道……

車子停在加油站前，王盟下去加油。車內(nèi)暫時安靜下來，只有空調(diào)出風口的風聲。吳邪轉過身，正想再說些什么，卻看見無名從口袋里掏出顆糖——是黎簇昨天塞給他的水果硬糖，糖紙已經(jīng)被攥得發(fā)皺。

少年低著頭，用指甲慢慢剝糖紙，動作有些笨拙，卻異常專注。路燈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讓那張冷硬的臉柔和了些許。吳邪忽然發(fā)現(xiàn)，他剝糖紙的習慣，和小哥當年一模一樣。

"其實……"吳邪的聲音有些干澀，"如果你愿意的話，以后可以跟我姓吳。"

無名剝糖紙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眼，透過后視鏡看向吳邪，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緒——是困惑，像只被突然投喂的流浪貓，警惕里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機械音在腦海里瘋狂閃爍【異常指令：建立親屬關聯(lián)】，但他沒聽見后續(xù)的分析。他只看見眼前這個人類的眼睛里，有種和孤兒院老院長相似的、讓他莫名煩躁的溫柔。

"我不姓吳。"無名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很久沒說過話，"也不姓張。"

他把糖放進嘴里，甜膩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卻驅(qū)散不了后腰酸麻的癢意。他看著窗外加油站的霓虹燈，想起系統(tǒng)說過的話：【你是編號739，沒有名字，沒有過去，只有任務。】

可為什么，當這個人類說出"姓張"的時候，他心臟會跳得這么快？為什么后腰的紋身，會因為這兩個字而發(fā)燙？

吳邪看著后視鏡里重新變回冷漠的少年，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急不得，就像當年花了十年才讓小哥愿意在吳山居放下背包一樣，這次他或許需要更多的時間。

只是他不知道，后視鏡里那個低頭吃糖的少年，并非他以為的、被遺棄的張家后人。他是系統(tǒng)用昆侖神木碎片和小哥基因造出來的復制體，是被黑貓魂魄寄生的容器，而"無名"這個名字，是系統(tǒng)在刪除他前十九年記憶時，隨手留下的空白標簽。

車子重新啟動時，黎簇已經(jīng)睡著了，頭歪在無名肩上。無名沒有推開他，只是任由少年的重量壓著自己，目光依舊落在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上。

吳邪從儲物格里拿出瓶礦泉水，擰開遞給后座："喝點水吧，糖吃多了齁得慌。"

無名沒接。

但吳邪看見，他放在黎簇背上的手，輕輕動了動，像是在確認少年的體溫。

面包車駛向城市邊緣，吳邪看著前方無盡的公路，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小花發(fā)來的消息，附帶著一張無名九歲時的照片。

照片上的孩子站在孤兒院門口，懷里抱著的那塊玉佩，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幽光。吳邪放大圖片，瞳孔驟然收縮——那不是普通的玉佩，那是張家本家用來鎮(zhèn)壓血脈的麒麟竭碎片。

而系統(tǒng)后臺，機械音正在記錄最新數(shù)據(jù)：【目標人物吳邪，關聯(lián)度提升至37%。檢測到生物模板對"姓氏"產(chǎn)生異常反應，啟動情感模擬模塊2.0?！?/p>

一場由復制體、失憶和陰謀構成的公路旅行，才剛剛開始。而坐在副駕駛的吳邪，還不知道自己認下的"侄子"，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