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以撒大教堂的鍍金穹頂在暮色中燃燒。
季然攀爬旋轉樓梯時,膝蓋不斷撞到冰冷的石階。安德烈走在前方,銀發(fā)尾梢掃過青銅扶手,像一道隨時會消散的月光。三百級臺階,季然默數到二百七十四時,眩暈感突然襲來——這感覺太熟悉了,像極了電擊治療后試圖回憶時的生理反應。
"呼吸。"安德烈轉身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脈門上,"和以前一樣,數到三——"
"——就深呼吸。"季然下意識接話,隨即僵住。
安德烈的睫毛顫了顫,沒拆穿這個破綻。他松開手,指向穹頂觀光臺東南角的銅欄桿:"那里。"
季然摸到欄桿底部松動的銅板。五年前的銹蝕痕跡還在,邊緣處有個歪歪扭扭的刻痕——他當年用發(fā)卡刻的歪心形,被安德烈后來補成了對稱圖案。
鐵盒取出的瞬間,季然突然干嘔。
鐵盒里的物品像一場微型雪崩。
1. 兩張褪色的《情書》電影票(2017年8月20日,臨水鎮(zhèn)電影院)
2. 用紅線纏著的銀白發(fā)絲(安德烈畢業(yè)典禮那天剪的)
3. 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季然17歲生日禮物)
季然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的藍光刺得眼眶發(fā)酸。收件箱里躺著37封未讀短信,最新一條是昨天發(fā)的:
【發(fā)件人:A】
"明天要帶你去冬宮了。這次我買了藍莓醬布林餅,記得你說過要配......"
文字突兀地斷了,像被誰匆忙中斷的告白。
"后面是什么?"季然嗓子發(fā)緊。
安德烈正用袖子擦拭電影票上的霉斑,聞言頓了頓:"......要說配止疼藥才好吃。"
極光突然在夜空中綻開。季然低頭看手機,發(fā)現草稿箱里有條2018年的未發(fā)送短信:
【草稿】
"安德烈,如果明天我沒來機場,就去圣以撒大教堂找......"
記憶的冰面裂開細紋。季然突然想起更多碎片——母親撕碎的機票,父親鎖門的聲響,還有自己蜷縮在浴室地磚上,用指甲刻下的"A&R"。
"你每年都來補刻這個心形?"他指著銅欄桿。
安德烈搖頭,從鐵盒底層取出一把小銼刀:"每年刻一顆新的。"
月光照亮欄桿上并列的五顆小心,最新那顆還沒生銹。季然突然搶過銼刀,在第六顆的位置狠狠劃下——第一道就刻歪了。
"笨蛋。"安德烈從背后握住他發(fā)抖的手,帶著他完成弧線,"要這樣轉腕......"
季然后頸感受到溫熱的呼吸。太近了,近到能數清安德烈睫毛上的冰晶。這個姿勢讓他想起高三美術課,安德烈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教素描,銀發(fā)掃得他耳根發(fā)燙。
"為什么是37封?"季然掙脫開來,指著手機。
安德烈摸出煙盒,又塞回去:"你消失后,我每周發(fā)一條。"他頓了頓,"后來戒了,改成每年生日發(fā)。"
季然突然想起什么,翻看通訊錄——唯一的聯(lián)系人"Андрюша"下面,赫然顯示著38條已撥電話。最近一次是三個月前,通話時長00:00。
"那天你喝醉了。"安德烈輕聲解釋,"接起來只說了句『操』就掛了。"
季然耳尖發(fā)燙。他完全不記得,就像不記得自己曾把安德烈的素描本藏在枕頭下睡覺,直到母親發(fā)現時,紙頁已沾滿夢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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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樓梯時,季然踩空了一階。
安德烈攔腰抱住他,掌心正好貼在那塊月牙胎記上。兩人同時僵住——這是當年樹屋塌方那夜,安德烈第一次觸碰的地方。
"第六年,"季然突然說,"你準備刻什么圖案?"
安德烈的手下滑幾分,扣住他的手指:"等找回所有記憶,你就知道了。"
諾基亞手機在季然口袋里震動。是條新短信:
【發(fā)件人:A】
"PS:布林餅其實要配吻才好吃。"
季然把手機塞回安德烈口袋,指尖碰到個硬物——是把嶄新的小銼刀,刀柄刻著"300"。
風雪漸濃,安德烈替他系圍巾時,季然突然湊近:"數到三。"
"什么?"
"這次換我數到三。"季然的氣息拂過那枚喉結上的小紅痣,"一、二......"
安德烈閉上眼睛。
三被吞沒在交纏的呼吸里。遠處教堂鐘聲敲響,驚起一群白鴿,羽翼掠過他們當年刻在游客留言墻上的字跡——
"Андрюша + Женька = ∞"
(安德烈 + 季然 = 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