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dāng)日,東宮紅綢漫天,金盞銀臺映得殿宇煌煌如晝。寅時三刻,姜未便被嬤嬤們喚醒,沐浴熏香,梳妝更衣。十二層華服加身,鳳冠上的東珠垂簾搖曳,壓得她脖頸發(fā)酸。
"太子妃,該上妝了。"永娘(太皇太后指給伺候太子妃的掌事宮女)捧著胭脂靠近。
姜未瞥見那盒陌生的胭脂,心頭一緊。自王若薇"自盡"未遂后,東宮上下已篩出七名可疑宮人,卻仍防不勝防。
"用我自己備的。"她推開胭脂,從袖中取出李承鄞前日送來的螺子黛。那日他親手為她描眉的畫面浮現(xiàn)眼前,指尖的溫度仿佛還留在眉梢。
"太子妃與殿下真是鶼鰈情深。"永娘笑著為她綰發(fā),"婢子從未見殿下送過女子胭脂
姜未垂眸掩去眼中波瀾。鶼鰈情深?或許吧。只是這份"情"里,摻雜了太多算計與猜疑。昨夜太醫(yī)診脈,她體內(nèi)殘毒竟有復(fù)發(fā)跡象。而李承鄞得知后,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陰鷙,至今令她心悸。
"吉時到——"
禮官悠長的唱喏打斷了思緒。姜未深吸一口氣,扶上禮官的手臂。袖中那柄修眉刀貼著腕間皮膚,冰涼如蛇。
殿門洞開,天光傾瀉。九十九級漢白玉階下,李承鄞一身大紅婚服,金線繡制的蟠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仰頭望來,素來冷峻的眉眼此刻竟含著真切笑意,恍若冰雪初融。
姜未腳步微頓。這一刻的李承鄞,與記憶中那個在藏書閣將她困在書架間的太子判若兩人。
"小心臺階。"
不知何時,李承鄞已迎上前來,親手扶住她。寬大袖袍遮掩下,他的拇指在她掌心輕輕一劃——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一切就緒。
姜未指尖在他掌心回劃兩下:明白。
交握的雙手在禮袍遮掩下完成密語,面上卻是一派端莊笑意。李承鄞甚至體貼地為她理了理鳳冠垂珠,引來觀禮女眷一陣艷羨的低呼。
"一拜天地——"
隨著禮官唱和,姜未與李承鄞并肩而跪。俯身時,她敏銳地注意到東南角一陣騷動——裴照正悄然離席。
東南...太廟火起!
這個認(rèn)知讓她后背一涼。王若薇留下的預(yù)警正在應(yīng)驗!而此刻,她與李承鄞被困在繁復(fù)的婚禮流程中,動彈不得。
"二拜高堂——"
姜未轉(zhuǎn)向端坐高位的帝后。皇后一襲正紅鳳袍,笑容端莊,可那雙眼卻冷得像淬了毒的針,在她與李承鄞之間來回掃視?;实蹌t面色灰敗,時不時掩唇輕咳,顯然病體未愈。
"夫妻對拜——"
最后一拜,姜未與李承鄞相對而立。俯身時,他忽然低語:"別怕。"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孤已安排妥當(dāng)。"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莫名讓她眼眶發(fā)熱。從何時起,這個男人的只言片語就能牽動她心緒?
"禮成——送入洞房!"
歡呼聲中,姜未被攙扶著走向?qū)嫷?。途?jīng)回廊時,她果然看見東南方天空泛起詭異的橘紅色——太廟真的起火了!
"太子妃別看了。"一個面生的宮女突然貼近,枯瘦的手指如鐵鉗般扣住她手腕,"大喜的日子,走水不吉利。"
姜未心頭警鈴大作。這個人不是東宮的人!她剛要抽手,忽覺腕間一麻,某種冰涼液體被注入血脈!
"娘娘臉色不好,婢子扶您去歇息。"宮女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手上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拖著她轉(zhuǎn)向一條偏僻小徑。
姜未想呼救,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棉花堵住,發(fā)不出聲。視線也開始模糊,唯有腕間修眉刀的冰涼觸感提醒她保持清醒。
拐過假山,宮女突然停下:"出來吧,得手了。"
樹叢中閃出兩個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人袖口隱約露出靛藍色里襯!
"主子要活的。"宮女將癱軟的姜未推給他們,"動作快,趁亂從密道..."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宮女脖頸突然多出一道血線,瞪大眼睛栽倒在地。姜未也被一股大力拉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李承鄞不知何時出現(xiàn),手中長劍還在滴血。
"找死。"他聲音冷得像地獄修羅,一劍刺穿最近的那個侍衛(wèi)。
另一名靛藍袖子見狀要逃,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裴照一箭穿心!
"怎么樣?"李承鄞扔了劍,雙手捧住姜未的臉,聲音里是掩不住的驚慌,"他們給你下了什么?"
姜未想回答,卻只嘔出一口黑血。視線徹底模糊前,她看到李承鄞素來一絲不茍的發(fā)冠散亂,眼中竟泛著血色...
黑暗鋪天蓋地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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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入眼是熟悉的清暉殿寢宮。姜未試著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渾身綿軟無力,但那股鉆心的灼痛感已經(jīng)消退。
"醒了?"
李承鄞的聲音從床畔傳來。姜未轉(zhuǎn)頭,不由怔住——向來注重儀表的太子殿下竟穿著昨日的婚服,眼下兩片青黑,下巴冒出胡茬,顯然一夜未眠。
"水..."她艱難開口。
李承鄞立刻扶她起身,親手喂她喝下一盞溫水。
"是西洲秘毒'百日醉'。"他放下茶盞,聲音低沉,"幸好我提前讓太醫(yī)備好解藥..."話到此處竟有些哽住。
姜未從未見過這樣的李承鄞。她下意識伸手撫上他憔悴的面頰:"殿下...禮制..."
大婚之夜不入洞房是為不吉,更別提他還穿著婚服守在她床前,傳出去必遭非議。
"去他的禮制!"李承鄞突然暴怒,一拳砸在床柱上,"你知道看著你吐血昏迷是什么感覺嗎?!"
這失控的爆發(fā)讓姜未愣住。她這才注意到,床柱上已有幾處類似的痕跡,而李承鄞的右手關(guān)節(jié)處傷痕累累。
他竟為她失控至此...
"太廟的火..."她輕聲問。
"調(diào)虎離山之計。"李承鄞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fù)情緒,"刺客混在救火隊伍里想潛入東宮,已被裴照盡數(shù)誅殺。"
姜未注意到他說"誅殺"而非"擒獲",心下了然——又是死無對證。
"那個宮女..."
"皇后的人。"李承鄞冷笑,"但用的毒是西洲特產(chǎn)。好一招借刀殺人。"
姜未心頭一凜?;屎笈c瀠洲勾結(jié)?那皇帝知道嗎?李承鄞知道嗎?
仿佛看出她的疑慮,李承鄞突然握住她的手:"姜未,有些事...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我的生母,是顧家女,父皇的淑妃。而西州和親公主是我的姑姑明遠公主和我的生母是好姐妹,她在西州去世后,西州王也有疾,現(xiàn)在是新西州王持政,新西州王和高相勾結(jié),皇后和高相勾結(jié)"李承鄞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而當(dāng)今皇后我的養(yǎng)母,是害死她的兇手。"
這個秘密如同一道驚雷劈下。姜未突然明白了一切——為何皇后處處針對李承鄞,為何西洲勢力滲透東宮,為何...
"殿下告訴我這些..."她聲音發(fā)顫。
"因為我要你活著。"李承鄞突然將她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令她窒息,"這宮里每個人都是棋子,唯有你...唯有你姜未,是我的軟肋,也是我的鎧甲。"
姜未貼在他胸前,聽到他心跳如雷。這個總是運籌帷幄的男人,此刻竟在發(fā)抖。
"殿下不怕我背叛嗎?"
李承鄞松開她,雙手捧住她的臉,額頭相抵:"你不會。"語氣篤定得令人心顫,"因為你愛我,正如我愛你。"
這直白的告白讓姜未呼吸一滯。愛?這個字太過沉重,又太過美好。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好在李承鄞并不需要回答。他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睡吧,解藥需要靜養(yǎng)三日。我去處理些事情。"
姜未拉住他的衣袖:"殿下要做什么?"
李承鄞回頭,眼中閃過一絲血色:"去告訴皇后,動我的人,要付出什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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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姜未體內(nèi)的毒終于清了大半。這期間,東宮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后被查出勾結(jié)西洲謀害太子妃,禁足鳳儀宮;太醫(yī)院半數(shù)太醫(yī)因涉嫌下毒被下獄;而最令人震驚的是,皇帝突然下詔,命太子監(jiān)國!
"娘娘,您不知道嗎?"阿箬一邊為她梳發(fā)一邊道,"那日殿下從皇后宮中出來,提著滴血的劍直奔御書房。兩個時辰后,監(jiān)國詔書就頒下來了。"
姜未手一抖,玉簪差點落地。李承鄞竟為她做到如此地步?與皇后徹底撕破臉,甚至逼宮奪權(quán)?
"殿下現(xiàn)在何處?"
“大殿”
“更衣”
半刻鐘后,姜未著一襲正紅宮裝出現(xiàn)在正殿側(cè)門。殿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李承鄞高坐主位,面色陰沉。下首站著幾名異域裝扮的使者,為首者手捧鎏金卷軸。
"我的太子妃來了。"李承鄞突然打斷他,目光落在側(cè)門的姜未身上,眼神瞬間柔和,"過來。"
滿殿目光齊刷刷射來。姜未強自鎮(zhèn)定,緩步走向李承鄞。他起身相迎,親手扶她同坐主位——這是何等殊榮!
"西洲使節(jié)正在勸我叛國。"李承鄞在她耳畔低語,語氣竟帶著幾分調(diào)侃,"愛妃以為如何?"
姜未看向面色大變的使團,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微微一笑,聲音清亮:"殿下說笑了。您是大胤太子,臣妾是大胤太子妃。西州..."她目光掃過使者,"不過是手下敗將。"
殿內(nèi)瞬間寂靜。李承鄞放聲大笑,一把攬住她的肩:"說得好!"轉(zhuǎn)頭看向使者時,眼神已冷如冰霜,"聽見了?,我不介意讓西州再嘗一次滅國之痛!"
使者臉色鐵青,悻悻退下。殿門剛關(guān),李承鄞便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殿下!"姜未慌忙扶住他。
"無妨。"李承鄞拭去血跡,苦笑,"昨日與皇后的人交手,受了點小傷。"
姜未這才注意到他衣領(lǐng)下若隱若現(xiàn)的繃帶。想到他拖著傷體為她震懾使團,心頭頓時酸澀難言。
"值得嗎?"她輕聲問,"為了臣妾,與皇后翻臉,與西洲為敵..."
李承鄞凝視她良久,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這個吻溫柔而堅定,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姜未,"一吻結(jié)束,他抵著她的額低語,"為你,值得。"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姜未淚如雨下。她終于明白,自己早已在這權(quán)謀與血腥中,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復(fù)雜矛盾的男人。
"殿下接下來..."
"肅清。"李承鄞眼神轉(zhuǎn)冷,"皇后、西洲暗探、高相余黨...一個不留。"他執(zhí)起她的手,"怕嗎?"
姜未搖頭,反握住他的手:"臣妾與殿下,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