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的雨來得急，傍晚五點剛過，天空就像被誰捅漏了的水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便利店的玻璃門上。程曦踩著塑料凳，踮著腳往門后掛新置的胡桃木傘架，原木表面的紋理在暖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湊近了還能聞見淡淡的松木香——這是他今早特意坐兩站公交去家居市場挑的，老板說這木料做傘架最是養(yǎng)傘，防潮又不易變形。

“咔嗒”一聲，指尖剛勾住最后一個銅掛鉤，門簾“嘩啦”被風卷開，帶著潮氣的冷風裹著個水淋淋的身影撞進來。程曦嚇了一跳，塑料凳在瓷磚地上滑出半寸，他慌忙扶住墻才站穩(wěn)，轉頭就見個姑娘站在門口，牛仔外套下擺滴著水，發(fā)尾成串的水珠順著后頸往下淌，劉海黏在額角，懷里抱著個被雨水泡軟的紙箱，紙箱邊角已經(jīng)洇出深褐的水痕。

“能……能借下微波爐嗎？”姑娘吸了吸鼻子，鼻尖凍得通紅，指節(jié)因為攥得太久泛著青白，“我給住院的媽媽帶了粥，怕涼了。”程曦趕緊跳下來，伸手接紙箱時觸到潮濕的箱皮，涼得人一哆嗦，這紙箱怕是在雨里泡了好一會兒了?！澳热ダ镂輷Q件干外套！”他邊說邊把紙箱往微波爐挪，“我這有員工備用的，儲藏室第三格，都是洗干凈消過毒的。”轉身又從柜臺后抽出條厚毛巾，毛絨絨的觸感還帶著暖氣——這是他今早特意用烘干柜熱過的，就怕雨天客人著涼。“先擦擦頭發(fā)，別感冒了。”

姑娘接過毛巾時指尖發(fā)顫，程曦這才注意到她牛仔褲的褲腳全濕了，運動鞋的網(wǎng)面吸飽了水，踩在地上“吱呀”作響。他望著她抱著紙箱往儲藏室走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三晚上，也是這么個雨天，有個老太太來買熱牛奶，說孫子發(fā)燒了，他多送了包姜茶。這世上的人啊，總在雨天格外需要點熱乎氣兒。

等微波爐“?！钡囊宦曂Ｏ?，姑娘已經(jīng)換了件印著便利店LOGO的米色外套，大小倒合適，就是袖口長了些，她正把袖子往上卷，露出細白的手腕。程曦這才看清她的模樣：眉毛細長，眼尾微微上挑，眼下有顆淺褐色的小痣，像滴沒暈開的墨。她坐在休息區(qū)的塑料椅上，暖黃的燈光里，捧著程曦特意找出來的陶瓷碗，碗沿畫著淡藍的雛菊。她先吹了吹粥，舀起一勺又吹了吹，才輕輕送進嘴里，忽然彎起眼睛：“上次您推薦的柚子茶，我媽喝了直念叨，說比醫(yī)院賣的甜乎?！?/p>

程曦蹲在她對面，正用軟布擦拭傘架上的水痕——剛才掛的時候濺了雨珠，他怕木頭受潮。聽見這話，他抬頭笑：“阿姨愛喝就好，那柚子茶是我托朋友從福建帶的，蜜是自己熬的，沒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添加劑?！闭f著又想起什么，“阿姨這是……什么毛??？”

“肺炎?！惫媚锏皖^攪著粥，勺背碰著碗沿發(fā)出輕響，“住了半個月院了。我白天在廣告公司做設計，只能趕在下班后來送點熱乎的。”她聲音輕得像嘆息，“醫(yī)院食堂的粥太稀，我媽胃不好，吃不下。我就每天早起熬，裝在保溫桶里，可今天下雨，公交堵了半小時，等趕到醫(yī)院，粥都涼透了……”她頓了頓，睫毛忽閃兩下，“剛才在雨里跑的時候，紙箱都快散了，我生怕粥灑出來……”

話音未落，店門又被撞開，帶著股冷風涌進個舉著黑傘的高個男人。傘骨上的雨水順著傘面流成小瀑布，男人把傘往傘架上一掛，傘架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程曦心頭一緊，剛想提醒他輕點，就見男人懷里的保溫袋散出股烤腸的香氣：“程老板，你要的蜂蜜芥末味。”

“呂惜宏！”程曦笑著接保溫袋，“讓你帶十根，怎么就八根？”

“路上碰著王奶奶買烤紅薯，非塞給我倆，我騰不出手多拿。”呂惜宏擦了把臉上的雨水，這才注意到坐著的姑娘，咧嘴笑，“我是程曦發(fā)小，呂惜宏，開燒烤攤的，就在巷口那個紅棚子?！彼噶酥复巴猓澳切枰獰岷醭允?，盡管說，我給您留著，保準比這便利店的烤腸香。”

程曦已經(jīng)從抽屜里摸出個印著藍山雀的保溫杯，杯身是磨砂質(zhì)感的，他往姑娘手里塞：“這個雙層不銹鋼的，保溫八小時，明早粥還能冒熱氣。”他想起今早擦杯子時，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藍山雀的羽毛上，金燦燦的，“我前陣子去展會挑的，本來想留著自己用，不過您更需要?！?/p>

姑娘低頭盯著杯身，指腹輕輕摩挲藍山雀的翅膀，睫毛忽閃兩下，用指節(jié)抹了抹眼角：“我叫林晚……謝謝你們?！?/p>

呂惜宏從保溫袋里掏出根烤腸，遞過去：“吃根烤腸暖暖，我剛烤的，腸衣還脆著呢?！绷滞頁u頭，他就塞給程曦：“你不是說饞這口嗎？”程曦接過咬了一口，蜂蜜芥末的甜辣在舌尖炸開，確實比便利店的烤腸香。

雨還在外面下著，傘架上掛著三把傘——程曦的格子傘，呂惜宏的黑傘，還有林晚那把印著小雛菊的折疊傘。微波爐的暖光里，烤腸的香氣混著粥香飄起來，把窗外的雨聲都烘得軟了。林晚喝完粥，把碗遞回來，程曦接的時候觸到她的指尖，已經(jīng)不那么涼了。

“我送您去醫(yī)院吧？”程曦說，“雨太大，公交不好等?！?/p>

“不用，”林晚笑著搖頭，“我騎了小電驢，就停在門口?！彼噶酥复巴?，雨幕里果然停著輛粉色小電驢，車筐里還塞著個濕淋淋的雨衣。

“那把這個帶上?！眳蜗Ш陱膫慵苌先∠铝滞淼碾r菊傘，“我?guī)湍銚蔚杰囘??！辈坏攘滞砭芙^，他已經(jīng)撐開傘，大步走了出去。程曦望著他們的背影，林晚舉著傘，呂惜宏幫她扶著車筐，雨水順著傘沿往下淌，在地上濺起小水花。

等林晚的小電驢消失在雨幕里，程曦回到店里，看見傘架上多了張便利貼，是林晚的字跡：“謝謝程老板的傘架，謝謝呂大哥的烤腸，謝謝藍山雀保溫杯。明天我?guī)晒拮约弘绲奶撬鈦?，阿姨說比超市賣的脆。”

呂惜宏湊過來看，笑：“這姑娘心細?！?/p>

“是啊?！背剃孛鴤慵苌系你~掛鉤，松木香混著雨氣鉆進鼻腔，“像春天里的小太陽?！?/p>

雨還在下，便利店的暖光透過玻璃門照出去，在地上鋪了片金色的水洼。程曦忽然想起，早上挑傘架時，老板說這傘架能掛十把傘。他望著現(xiàn)在掛著的三把，心里忽然有了期待——等雨停了，等天暖了，這傘架上說不定會掛滿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