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卷簾門隔絕了外面死寂的夜,也隔絕了門外那個沉默的、如同山岳般壓迫的存在。三聲熟悉的叩擊,像三顆冰珠砸在緊繃的鼓面上,余音在花店凝滯的空氣里嗡嗡震顫,也狠狠敲在林晚蜷縮在柜臺陰影下的心臟上。
陸沉。
他就在門外。
隔著一道冰冷的鐵幕。
林晚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像寒風(fēng)中最后一片枯葉。她死死蜷縮在柜臺與墻壁形成的狹窄夾角里,背脊緊貼著冰冷的柜體,試圖將自己縮進這方寸的陰影。右手臂的傷口在繃帶下傳來一陣陣悶痛,提醒著她昨夜的血腥和陸沉的暴戾。左手手心,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被攥得滾燙,盒子邊緣硌著掌骨,里面那張潦草的簡筆畫和那片枯萎的花瓣,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恐懼如同冰冷的墨汁,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的咯咯碰撞聲,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門外是陸沉無聲的等待,門內(nèi)是地上那個幽冷的U盤和閃著死亡寒光的鋼針,還有柜臺縫隙里出現(xiàn)的、指向“7號”的血腥謎題……她像一只掉進了巨大捕獸夾的困獸,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鐵齒。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ǖ昀铮R蹄蓮的清冽芬芳似乎也被這凝固的殺意凍結(jié),只剩下灰塵和陳舊木料的味道在空氣中浮沉。
陸沉沒有再敲門。
也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只有一種沉重的、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穿透厚重的卷簾門,沉沉地壓在林晚的胸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令人崩潰的僵持中,林晚的腳踝無意間蹭到了柜臺底座內(nèi)側(cè)一個極其微小的、凸起的金屬棱角。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冰針墜地的機括聲響,毫無征兆地從柜臺底座內(nèi)部傳來!
林晚的身體猛地一僵!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她驚恐地低下頭!
在她腳踝剛剛蹭到的位置,在柜臺底座與地板相接的陰影里,一塊原本嚴絲合縫的、覆蓋著厚厚灰塵的深色木板,竟然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了一條不足一指寬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重、更加陳腐的、混合著泥土、霉菌和……一絲若有若無鐵銹腥氣的冰冷氣息,瞬間從那條狹窄的縫隙里洶涌地鉆了出來!
密室?!
花店柜臺下面……竟然有密室?!
這個發(fā)現(xiàn)帶來的震驚瞬間壓倒了恐懼!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像被無形的力量驅(qū)使,幾乎是本能地、不顧一切地伸出左手,顫抖的指尖死死摳住那塊滑開的木板邊緣!
指尖傳來冰涼的、帶著濕滑苔蘚感的觸感。她用盡全身力氣,忍著右臂的劇痛,猛地向側(cè)后方一拉!
“嘎吱——!”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塵封了百年的摩擦聲響起!那塊沉重的木板被硬生生拉開了一個更大的口子!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鉆入的、向下傾斜的幽暗入口,赫然呈現(xiàn)在林晚眼前!
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陳舊霉味和那股更加清晰的、帶著鐵銹腥氣的寒意,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撲面而來!入口深處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只有冰冷的空氣帶著濕意,絲絲縷縷地拂過她的臉頰。
恐懼和強烈的好奇如同兩條毒蛇,在體內(nèi)瘋狂撕咬!進去?里面有什么?是陷阱?還是……唯一的生路?門外是陸沉,地上是警告的鋼針……她還有選擇嗎?
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猶豫!她不再思考!身體猛地向前一撲!用沒受傷的左手撐地,不顧一切地將自己塞進了那個冰冷、狹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入口!
身體滑入黑暗的瞬間,她下意識地反手一推!
“嘎吱——砰!”
那塊沉重的木板在她身后迅速合攏!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最后一絲來自花店的光線被徹底吞噬!
絕對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瞬間將她包裹!冰冷、潮濕的空氣帶著刺鼻的霉味和鐵銹腥氣,灌入她的口鼻!腳下是濕滑、傾斜的石階,她失去平衡,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滾落!
“咚!咚!咚!”
身體在冰冷堅硬的石階上翻滾、撞擊!右臂的傷口被狠狠磕碰,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她只能本能地蜷縮起來,護住頭臉!
翻滾終于停止。她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濕滑、散發(fā)著濃重腥氣的硬地上。
林晚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霉味和鐵銹氣息,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右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溫?zé)岬囊后w再次浸透了繃帶。黑暗濃得化不開,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她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咳嗽聲,在這死寂的密閉空間里空洞地回蕩。
恐懼再次攫住了她!這是什么地方?!她掉進了哪里?!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左手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摸索支撐。指尖觸碰到一些黏膩的、仿佛苔蘚的東西,還有細碎的砂石。她強忍著惡心和眩暈,靠著冰冷的石壁,艱難地撐起身體。
就在這時!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在耳邊響起的滴水聲,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林晚的呼吸瞬間屏??!心臟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轉(zhuǎn)頭,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絕對的黑暗里,她的眼睛開始艱難地適應(yīng)。一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上方的、幽綠色的光暈,極其吝嗇地滲透下來,勉強勾勒出這個空間的模糊輪廓。
這是一個不大的地窖。或者更確切地說,像一個廢棄的儲藏室。四周是粗糙的、布滿濕滑苔蘚的磚石墻壁??諝庵袕浡钊酥舷⒌拿刮逗汀枪稍絹碓角逦摹е鹉伒蔫F銹腥氣!
她的目光,如同被那“滴答”聲牽引,死死地投向地窖最深處、光線最無法企及的角落陰影里!
那里……似乎有東西!
一個模糊的、不規(guī)則的輪廓!像一堆……廢棄的麻袋?或者……蜷縮的人形?!
“滴答……”
又是一聲!聲音似乎更清晰了一點!伴隨著聲音,林晚仿佛看到那堆模糊輪廓的邊緣,似乎有什么深色的液體……極其緩慢地……滴落下來!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那細微的聲響!
血?!
是血滴落的聲音?!
巨大的恐懼瞬間扼住了林晚的喉嚨!她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背脊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她想尖叫,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那個角落的陰影里……是誰?!是什么?!
她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強迫自己凝聚視線,死死地盯著那片黑暗!
幽綠色的微光如同吝嗇的施舍,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那片深沉的陰影撕開一道細微的口子。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手。
一只骨節(jié)分明、指節(jié)修長的手。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甚至泛著一種死寂的青灰。
手腕處,戴著一塊……表盤破碎、沾滿污漬的手表。
林晚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這只手!
這塊破碎的手表!
和那張簡筆畫上潦草勾勒的、寫著“7”的手!一模一樣!
和U盤視頻里那個被反綁在椅子上、穿著連帽衫的“7號”露出的手!一模一樣!
“7號”!
他在這里?!在這個花店地下的密室里?!
林晚的呼吸徹底停滯!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恐懼如同冰雹般砸下!她像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目光死死鎖著那只蒼白的手!
幽綠的光線極其緩慢地向上移動……
掠過深色的、沾滿污漬和暗沉水漬的褲腿……
掠過一件同樣深色的、連帽衫的下擺,衣服似乎被撕扯過,布滿褶皺和……深色的、已經(jīng)凝固的污漬……
最后,光線艱難地攀爬,落在了那個蜷縮身影的上半身……
帽子依舊低低地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甚至微微干裂的唇,和線條緊繃、布滿青黑色胡茬的下頜。
他(她?)一動不動。只有那極其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滴答”聲,從陰影深處傳來,像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林晚的心臟瘋狂地撞擊著肋骨!她強迫自己向前邁了一步!腳下濕滑的地面讓她踉蹌了一下,右臂的劇痛讓她悶哼出聲。但她顧不上這些!她需要看清!看清“7號”的臉!
她顫抖著,又向前挪動了一步。距離那蜷縮的陰影更近了。那股濃重的鐵銹腥氣混合著汗味和塵土的味道,更加清晰地鉆進鼻腔。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黑暗的利劍,死死釘在那低垂的帽檐下方!
光線太暗了。帽檐的陰影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時——
“滴答……”
一滴深色的液體,從帽檐的陰影深處,極其緩慢地……滴落下來!砸在“7號”胸前深色的衣料上,洇開一小片更深的濕痕!
不是滴在地上!
是從他(她)身上滴下來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他(她)受傷了?!傷在哪里?!
這個念頭讓她暫時壓下了恐懼。她幾乎是撲了過去,跪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距離那蜷縮的身體只有咫尺之遙!她顫抖著伸出左手,指尖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寒冷而冰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向那低垂的帽檐!
指尖觸碰到粗糙、冰涼的連帽衫布料。
她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輕輕地將那沉重的帽檐……向上掀開了一點點!
幽綠的光線,如同終于找到縫隙的流水,艱難地滲透進去,照亮了帽檐下隱藏的……
一張臉。
一張極度蒼白、布滿了細密冷汗和污垢的臉。眉毛緊蹙著,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眼瞼緊閉,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高挺的鼻梁下,緊抿的唇毫無血色,干裂起皮。
這張臉……
林晚的呼吸瞬間停滯!大腦一片空白!如同被一道狂暴的閃電狠狠劈中!
這張臉……她認得!
雖然蒼白、痛苦、布滿污垢……但那張臉的輪廓,那緊抿的唇線,那高挺的鼻梁……她絕不會認錯!
是陸沉!
“7號”……竟然是陸沉?!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瞬間將林晚徹底吞沒!她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身體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左手下意識地松開,沉重的帽檐重新落下,遮住了那張蒼白痛苦的臉!
林晚不……不可能
林晚失神地喃喃自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陸沉?!那個在門外沉默叩擊、掌控一切的陸沉?!那個暴戾冷酷、要求她空白的陸沉?!他怎么會是“7號”?他怎么會重傷蜷縮在她花店的地下密室里?!
混亂!巨大的混亂如同颶風(fēng)席卷了她所有的認知!U盤視頻里那個被反綁的“7號”……阿哲臨死前喊出的“證據(jù)在7號手里”……那張指向“7號”的潦草簡筆畫……還有陸沉辦公室里出現(xiàn)的鳶尾花瓶和深藍色絲絨盒子……
所有的線索如同瘋狂旋轉(zhuǎn)的萬花筒,最終都指向了這個蜷縮在黑暗地窖里、無聲滴血的男人!
“滴答……”
血滴落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冰冷的喪鐘,敲打在林晚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她猛地回過神!現(xiàn)在不是混亂的時候!陸沉……“7號”……他受了重傷!他在流血!
林晚掙扎著爬起來,再次撲到陸沉身邊。她顫抖著手,這次不再猶豫,用力將他的帽檐完全掀開!幽綠的光線下,陸沉的臉蒼白得如同石膏,眉頭緊鎖,呼吸微弱而急促。冷汗浸濕了他的額發(fā),貼在皮膚上。
她急切地在他身上摸索著傷口的來源!濃重的血腥味來自他的胸口!她顫抖的手指摸索到他連帽衫的拉鏈,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縮。她一咬牙,用力拉開了拉鏈!
深色的連帽衫里面,是一件被血浸透了大半的黑色T恤!黏膩溫?zé)岬挠|感瞬間沾滿了她的指尖!血!大量的血!
林晚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用盡力氣,小心翼翼地將那件被血黏在皮膚上的T恤向上卷起……
幽綠的光線下,陸沉左側(cè)胸口下方,一道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
傷口很深,皮肉翻卷,邊緣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的鋸齒狀,像是被某種極其粗暴的鈍器撕裂!深紅色的肌肉組織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暗紅色的血液正從傷口深處緩慢地、持續(xù)不斷地……向外滲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讓傷口邊緣的肌肉微微抽搐,涌出更多的血沫!
“滴答……”
血珠順著他的身體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林晚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這傷口……再不處理……他會死的!
她慌亂地環(huán)顧四周!黑暗的地窖里,除了冰冷的石壁和濕滑的地面,空無一物!沒有藥品!沒有繃帶!什么都沒有!
怎么辦?!她該怎么辦?!
巨大的無助感和冰冷的恐懼再次將她淹沒!她看著陸沉蒼白如紙的臉,看著他胸口那猙獰的、不斷滲血的傷口,看著那持續(xù)滴落的、象征生命流逝的血珠……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里,她的左手無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還在!
她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顫抖著掏出盒子,打開!
深藍色的絲絨襯墊上,那片干枯的、深紅色的玫瑰花瓣依舊靜靜地躺著,像一個凝固的、關(guān)于心碎和絕望的標(biāo)本。
林晚的目光死死釘在那片花瓣上。它的脆弱,它的枯萎,它承載的張哲的絕望……與此刻陸沉胸口涌出的、溫?zé)岬?、代表著生的鮮血……形成了觸目驚心的、殘酷的對比!
心意的重量……生命的重量……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她不能讓他死在這里!不能!
她不再猶豫!她伸出顫抖的手,猛地扯下自己右臂上那條早已被血浸透、又在剛才翻滾中變得骯臟不堪的白色繃帶!粗糙的繃帶邊緣撕裂了傷口邊緣剛剛凝結(jié)的脆弱血痂,帶來一陣鉆心的劇痛,溫?zé)岬孽r血再次涌出!但她顧不上這些!
她將那條染血的、骯臟的繃帶,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一層又一層地按壓在陸沉胸口那道猙獰的傷口上!
“呃……”昏迷中的陸沉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痛楚,身體猛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呻吟!緊蹙的眉頭擰得更緊!
林晚死死地按著!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上去!試圖用這簡陋得可笑的“繃帶”,堵住那洶涌的生命之流!
鮮血迅速浸透了繃帶,溫?zé)狃つ伒挠|感順著她的指縫蔓延,染紅了她的手掌,也染紅了……她緊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那片深紅色的、干枯的玫瑰花瓣。
冰冷的密室中,深紫色的鳶尾花苞在幽暗里靜默,唯有鮮血滴落的聲音,如同命運的秒針,在死寂中清晰地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