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上元節(jié),京城的花燈映紅了半邊天。蘇新皓站在朱雀橋頭,龍吟劍的劍穗被晚風拂起,將軍印在燈火下泛著陳舊的光。他袖中攥著半塊銀鈴碎片,那是阿月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跡——自石室坍塌后,他在廢墟里尋了三月,只找到這枚沾著血銹的殘片。
“公子,買支糖畫嗎?”清脆的女聲在身側響起,帶著糯米般的甜軟。
蘇新皓轉頭的瞬間,呼吸驟然停滯。賣糖畫的姑娘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朵朱砂梅,眉眼間的輪廓與記憶里的阿月重合得絲毫不差。只是她的眼神清澈得像山澗新泉,望著他時帶著全然的陌生,指尖捏著的糖勺正滴下琥珀色的糖漿。
“姑娘……”他喉間發(fā)緊,指尖不自覺撫向袖中的碎片,“你……認識我嗎?”
姑娘被問得一愣,隨即笑起來,梨渦在燈火下淺淺漾開:“公子說笑了,小女子在這橋頭賣了半年糖畫,從未見過您呢?!彼龑傋龊玫凝埿翁钱嬤f過來,“公子若是喜歡,這只送您,就當……賠個不是?”
蘇新皓接過糖畫的手微微發(fā)顫。他注意到她腕間戴著只素銀鐲子,正好遮住當年烙下軍徽印記的地方;更讓他心頭一震的是,她右耳后有顆極小的朱砂痣,那是阿月幼時出水痘留下的,除了蘇家至親,無人知曉。
“你叫什么名字?”他追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大家都叫我阿念?!惫媚锸帐爸清仯Z氣輕快,“我爹娘說,我三年前從橋上掉下去,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們撿到我時,懷里只揣著半塊銀鈴碎片,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盼著我能念想起來些什么?!?/p>
蘇新皓猛地攥緊袖中的碎片。三年前的上元節(jié),正是石室坍塌后第三日,他在護城河下游撈起過帶血的布料,卻始終沒找到阿月的尸身——原來她沒死,只是忘了一切。
“這碎片……”他從袖中取出那半塊銀鈴,與記憶中阿月揣著的那半塊嚴絲合縫,“你還留著嗎?”
阿念的臉色突然白了白,下意識按住心口:“丟……丟了。”她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閃過一絲茫然的刺痛,“每次想到那碎片,頭就疼得厲害,爹娘便讓我別再想了?!?/p>
此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蘇新皓轉頭望去,只見禁軍正驅散圍觀者,皇后的鳳駕儀仗正從橋頭經過。鳳輦的簾隙中,他瞥見皇后鬢邊的白發(fā)又多了些,目光掃過阿念時,突然頓了頓,隨即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姑娘快些收攤吧,貴人要過了?!碧K新皓幫著阿念收拾糖鍋,指尖不經意觸到她的手腕——鐲子下的皮膚有塊淺淺的疤痕,正是當年銀鈴碎片灼傷的形狀。
阿念謝過他,推著小車往巷口走。經過鳳輦時,她突然停下腳步,望著簾幕里的皇后,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屎蟾糁熌怀郎睾鸵恍Γ切θ堇锊刂y以言喻的復雜。
蘇新皓望著阿念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明白皇后這三年為何屢屢阻止他徹查石室舊事。她定是早就找到了阿月,抹去了她的記憶,讓她以新的身份活下去——這或許是她們母女能想到的,最安全的結局。
龍吟劍的劍穗輕輕晃動,將軍印的冷意透過布料傳來。蘇新皓將那半塊銀鈴碎片重新藏回袖中,轉身融入觀燈的人群。
有些記憶不必追回,有些相遇只需相望。他會守著這京城的太平,守著她遺忘后的安穩(wěn),就像當年在桃花樹下,默默看著那個追著銀鈴跑的小姑娘,不驚擾,只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