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元節(jié)相遇后,蘇新皓總會(huì)繞路經(jīng)過朱雀橋。有時(shí)是清晨,看阿念支起糖畫攤子,將銅鍋擦得锃亮;有時(shí)是黃昏,見她收攤時(shí)對著夕陽發(fā)呆,鬢邊的朱砂梅被晚風(fēng)吹得微微顫動(dòng)。他從不多言,只偶爾買一支糖畫,看著她用糖勺勾勒出花鳥魚蟲,指尖的弧度仍帶著當(dāng)年握劍的影子。
這日春雨連綿,蘇新皓剛處理完軍務(wù),便見阿念的糖畫攤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他快步上前扶住搖晃的木架,卻見她正蹲在地上撿拾散落的糖塊,手腕的素銀鐲子滑到肘間,露出那道淺疤——雨水打濕的疤痕泛著淡紅,竟與他袖中銀鈴碎片的紋路隱隱相合。
“多謝公子?!卑⒛钐ь^時(shí),發(fā)梢的水珠滴落在鼻尖,像極了當(dāng)年在密道里,她緊張時(shí)攥著銀鈴的模樣。她突然指著他腰間的劍穗,“這將軍印……好眼熟?!?/p>
蘇新皓的心猛地一跳。他解下劍穗遞過去,將軍印的棱角在雨水中泛著冷光。阿念指尖剛觸到印面,突然“啊”地低呼一聲,捂著額頭踉蹌后退,眼中閃過混亂的碎片——青銅機(jī)關(guān)獸的八足、祭壇上的血色符文、還有道模糊的身影擋在她身前,聲音嘶啞地喊著“阿月”。
“你怎么了?”蘇新皓扶住她,卻見她眼眶泛紅,淚水混著雨水滑落。
“不知道……”阿念的聲音帶著哭腔,“頭好疼,好像有很多人在喊我,還有火,好多火……”她突然抓住蘇新皓的衣袖,眼神里滿是茫然的急切,“公子,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人?”
遠(yuǎn)處傳來馬車轱轆聲,皇后的鳳駕在雨幕中停下。侍女撐著傘上前,卻被皇后揮手?jǐn)r下。隔著雨簾,蘇新皓望見皇后朝他輕輕點(diǎn)頭,鬢邊的白發(fā)被雨水打濕,更顯蕭索。
“或許……”蘇新皓從袖中取出那半塊銀鈴碎片,放在阿念掌心,“你該自己看看?!?/p>
碎片觸及掌心的剎那,阿念突然渾身一顫。她另一只手無意識(shí)地摸向心口,那里正傳來熟悉的悸動(dòng)——就像三年前在石室里,血脈與軍徽印記共鳴時(shí)的滾燙。碎片邊緣的血銹蹭在她掌心,與那道淺疤相融的瞬間,無數(shù)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是桃花樹下,她舉著銀鈴追他,笑聲驚飛了滿枝雀鳥;
是驛站殘?jiān)?,她拽著他的衣袖,說香囊暗紋與密函相同;
是祭壇火光中,她撲向黑洞時(shí),看見他眼中碎裂的自己。
“蘇新皓……”她喃喃念出這個(gè)名字,淚水決堤而下,“我記起來了……我是阿月?!?/p>
雨突然停了,烏云裂開一線天光,照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那半塊銀鈴碎片的缺口處,正與阿念腕間疤痕的輪廓完美嵌合?;屎蟮镍P駕悄然后退,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像是終于放下了什么。
蘇新皓望著她眼中重新亮起的光,那里面有當(dāng)年的倔強(qiáng),有失而復(fù)得的怔忪,還有他尋覓了三年的溫柔。他伸手拂去她鬢邊的濕發(fā),指尖觸到那枚朱砂痣時(shí),阿月突然笑了,梨渦里盛著淚光:“原來你總來買糖畫,不是愛吃甜,是在等我記起來?!?/p>
“是?!彼站o她的手,銀鈴碎片在掌心發(fā)燙,“玄甲軍的軍規(guī)里說,護(hù)國安魂,生死同歸。我欠你的,總要還?!?/p>
阿月低頭看著掌心的碎片,突然想起皇后曾在她失憶后偷偷來看她,塞給她一塊糖,說“有些緣分,淋了雨、著了火,也斷不了”。那時(shí)她不懂,此刻望著眼前人肩頭未干的雨痕,望著他眼中從未變過的守護(hù),終于了然。
朱雀橋的糖畫攤前,兩瓣銀鈴碎片在陽光下拼合成完整的軍徽。過往的喧囂與傷痛都成了褪色的背景,只剩下春雨洗過的晴空,和緊握的雙手——有些記憶會(huì)沉睡,但刻在血脈里的緣分,終究會(huì)在某個(gè)雨天醒來,帶著糖畫的甜,和劍穗的沉,再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