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滿？

窗外的梧桐葉被深秋的風(fēng)染成了深淺不一的金黃，陽光透過疏朗的枝椏，在課桌上投下跳躍的光斑。期中考試的硝煙似乎已經(jīng)散盡，但那份沉甸甸的成績單，依舊像一塊隱形的石頭，壓在方圓的心口，尤其是那本被她藏進(jìn)書包最底層的物理練習(xí)冊——還有那幾頁夾在里面的、筆跡冷峻鋒利的筆記。

自從那天收到這份“匿名大禮”，方圓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種奇特的矛盾狀態(tài)。

一方面，她像著了魔一樣研究那幾頁筆記。那些清晰到冷酷的解題步驟，那些一針見血、直指她思維盲點的批注（“動能定理方向混亂”、“受力分析漏重力”、“公式套用生硬，未理解本質(zhì)”），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把她錯誤百出的思路解剖得明明白白。一開始是挫敗，繼而是恍然大悟的狂喜，最后變成了一種近乎虔誠的鉆研。她甚至開始模仿那筆記上的筆跡，試圖抓住那種冰冷高效的思維邏輯。課間、午休，甚至自習(xí)課，她都偷偷拿出那幾頁紙，反復(fù)琢磨，然后在自己的練習(xí)冊上嘗試應(yīng)用。

效果……是顯著的。

物理課上，當(dāng)老陳在黑板上畫出一個復(fù)雜的斜面滑塊組合體，要求分析受力時，方圓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想起了筆記上對類似題型的拆解邏輯。她深吸一口氣，破天荒地舉起了手。

老陳推了推眼鏡，有些意外：“方圓？你來說說?！?/p>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不少目光帶著驚訝和看好戲的意味投向她，尤其是田生，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方圓站起身，心臟咚咚直跳，但筆記上的步驟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盡量模仿那種冷靜的語調(diào)：“首先，隔離滑塊A，它受到重力Mg，斜面對它的支持力N1，方向垂直于斜面向上，還有……”她條理清晰地將滑塊A和斜面B的受力逐一分析，甚至指出了題目中一個容易忽略的摩擦力方向陷阱。

老陳眼中的驚訝逐漸變成了贊許：“嗯，分析得很到位！受力圖畫得也很標(biāo)準(zhǔn)！不錯，方圓同學(xué)進(jìn)步很大！”他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方圓坐下，手心全是汗，但胸腔里卻涌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和成就感。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曉滿依舊低著頭，在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書，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但方圓注意到，他翻書的指尖，似乎極其細(xì)微地頓了一下？

這份小小的勝利，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方圓沉寂已久的信心和斗志。她開始把筆記上的方法應(yīng)用到其他科目，雖然效果不如物理那么立竿見影，但那種抽絲剝繭、直擊核心的思路，讓她做題時少了很多盲目的摸索。

然而，另一方面，“筆記主人是誰”的疑問，像一只頑皮的小貓，日夜不停地在她心里撓爪子。是曉滿嗎？那冷硬的筆跡，那種不留情面的風(fēng)格，太像他了。而且，除了他，還有誰會這么了解她物理錯題的思路？還有誰……會做這種看似冷漠實則……等等，她猛地?fù)u頭，把那個荒謬的想法甩出去——他怎么可能關(guān)心她學(xué)得好不好？八成是嫌她太笨，拉低班級平均分，影響他這位年級第一的清凈吧？或者……是林凱？畢竟他是學(xué)委，又那么熱心（八卦）……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有點揮之不去。尤其是當(dāng)林凱又一次抱著他的“疑難雜癥本”興沖沖地跑到她面前時。

“方圓同學(xué)！聽說你物理課大放異彩??！老陳都夸你了！”林凱小虎牙閃閃發(fā)亮，一屁股坐在她前面的空位上，眼鏡片反射著興奮的光芒，“看來我‘互幫互助角’的提議很有前瞻性嘛！來來來，快告訴我，是哪位高人點撥了你？讓我也取取經(jīng)！”他翻開小本本，筆尖蓄勢待發(fā)，儼然一副“校園小靈通”挖掘獨家新聞的架勢。

方圓頭皮一緊，趕緊把桌上的物理練習(xí)冊合上，連同里面那幾頁寶貝筆記一起死死壓住：“沒……沒誰！就是我自己……多看了幾遍書！”她眼神飄忽，聲音發(fā)虛。

“自己看書？”林凱狐疑地推了推眼鏡，湊近一點，壓低聲音，“方圓同學(xué)，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們革命友誼這么深厚，有學(xué)習(xí)秘籍怎么能獨享呢？是不是……”他眼珠子一轉(zhuǎn)，瞥了一眼旁邊仿佛置身事外的曉滿，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促狹，“是不是‘參考答案’本人出手了？”他朝曉滿的方向努了努嘴，做了個“你懂的”表情。

“不是！”方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臉?biāo)查g紅透，“跟他沒關(guān)系！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她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強調(diào)，心虛得不敢看曉滿的方向。

林凱被她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隨即露出恍然大悟又帶著點“我懂我懂”的曖昧笑容：“哦——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懂！低調(diào)！要低調(diào)！”他拍拍方圓的肩膀，一副“放心，我嘴巴很嚴(yán)”的表情，但眼里的八卦之火簡直要噴薄而出。

方圓：“……” 她感覺自己越描越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被嗆到的咳嗽聲。

方圓和林凱同時轉(zhuǎn)頭。

只見曉滿依舊保持著看書的姿勢，只是頭埋得更低了些，額發(fā)完全遮住了眉眼。他握著書頁邊緣的手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肩膀似乎……在極其細(xì)微地聳動？

林凱眨眨眼：“滿哥？你沒事吧？感冒了？”

曉滿沒有抬頭，只是從喉嚨里含糊地擠出兩個字：“……沒事。”聲音聽起來有些悶，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方圓狐疑地盯著他微微聳動的肩膀，心里那個“他是不是在笑”的念頭又冒了出來，而且比上次更加清晰。這個認(rèn)知讓她更加窘迫了，一定是林凱這個笨蛋說的話太可笑了！她才不會因為他笑而……而怎么樣呢！

“咳咳，”林凱也覺得氣氛有點詭異，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回歸“學(xué)委”本色，“那個，方圓啊，既然你物理開竅了，化學(xué)也不能落下?。∧憧茨氵@化學(xué)卷子，這電離平衡，這氧化還原，簡直是一團(tuán)亂麻！來，讓本學(xué)委給你指點迷津！”他不由分說地抽出方圓的化學(xué)卷子，指著上面一個鮮紅的叉，“看這題！典型的……”

林凱開始了他的激情講解，唾沫橫飛，肢體語言豐富，試圖用“幽默風(fēng)趣”的方式詮釋枯燥的化學(xué)原理。方圓硬著頭皮聽著，心思卻完全不在化學(xué)鍵上，眼角余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旁邊那個沉默的身影。

曉滿終于抬起了頭，臉上恢復(fù)了慣常的冷漠。他合上厚厚的英文書，似乎覺得林凱的噪音污染過于嚴(yán)重，準(zhǔn)備起身離開。他站起身，目光無意間掃過方圓被林凱壓在胳膊下的物理練習(xí)冊，以及練習(xí)冊邊緣隱約露出的、熟悉的紙張一角——正是他筆記的紙張。

他的眼神在那處停頓了不到半秒，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波動，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他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仿佛什么都沒看見，拿起書包，徑直從還在滔滔不絕的林凱身后走了過去。

他的動作帶起一陣微風(fēng)，拂過方圓的發(fā)梢。

就在他即將走過方圓課桌的瞬間，他的腳步似乎……極其、極其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像是不經(jīng)意，又像是某種下意識的猶豫。他的手指在褲袋邊緣蜷縮了一下。

方圓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他要干什么？說話？還是……？

然而，那停頓只有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下一秒，曉滿已經(jīng)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后門，留下一個挺拔而冷漠的背影。

方圓的心像坐了一趟過山車，瞬間從高處跌落，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和一絲說不清的……失落？她剛才在期待什么？難道指望他當(dāng)著林凱的面承認(rèn)筆記是他寫的？還是……別的什么？

“喂！方圓！你有沒有在聽我講啊？”林凱不滿地敲了敲桌子，指著卷子，“這個氧化劑化合價是降低！降低！不是升高！你怎么又走神了？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參考答案’……”他擠眉弄眼。

“林！凱！”方圓惱羞成怒，抓起一本化學(xué)練習(xí)冊作勢要打他，“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的‘疑難雜癥本’貼到‘互幫互助角’上去！標(biāo)題就叫‘學(xué)委的十萬個為什么’！”

“別別別！女俠饒命！”林凱抱著腦袋夸張地求饒，教室里響起一陣哄笑。

在同學(xué)的哄笑聲和林凱的搞怪中，方圓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暫時沖散了心頭那份因曉滿離開而升起的莫名情緒。

她低頭，看著被林凱壓皺的化學(xué)卷子，又摸了摸物理練習(xí)冊下那幾頁珍貴的筆記。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照在紙頁上，也照在她微微揚起的嘴角上。

不管“參考答案”是誰，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這份筆記，還有剛剛物理課上那小小的勝利，都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了名為“希望”的漣漪。

她拿出筆，深吸一口氣，在化學(xué)卷子那道氧化還原錯題旁邊，用力地寫下了一個新的解題步驟。筆尖劃過紙面，沙沙作響。

窗外，秋風(fēng)卷起金黃的落葉，打著旋兒飛向遠(yuǎn)方。而教室里，那個曾經(jīng)在臭水溝里狼狽不堪的女孩，正笨拙卻堅定地，在知識的迷宮里，尋找著自己的出路。那個沉默的背影帶來的困惑和失落，似乎也化作了某種隱秘的動力，推著她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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