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苑小筑。
霜寂閣西側(cè)那片新辟的十丈方寸之地,終于不再是空蕩蕩的玉白。紫檀木纏枝蓮紋花架立在墻角,雖小卻精致,上面空空如也,只等未來可能發(fā)芽的種子。一張寬大舒適的藤編躺椅占據(jù)著院子中央最好的位置,鋪著厚厚軟軟的雪貂皮,在幽微的光線下泛著柔和的銀光。屋檐下,那串晶瑩剔透的琉璃風(fēng)鈴,在穿風(fēng)谷終年不息的罡風(fēng)被結(jié)界過濾后的微弱氣流里,偶爾發(fā)出幾聲清脆空靈的“叮鈴”聲,像是冰雪世界里唯一跳動的音符。
謝桐裹著一件稍薄些的銀灰色絨毯,抱著暖爐,蜷在鋪著雪貂皮的藤椅上。暖爐的幽藍(lán)狐火跳躍著,映著她蒼白透明的臉。她微微歪著頭,空洞的狐眸望著屋檐下那串輕輕晃動的風(fēng)鈴,聽著那細(xì)微的叮鈴聲。
院子有了顏色,有了聲響,甚至有了她親手布置的“活氣”。
可心湖依舊冰封。
指尖拂過身下柔軟溫暖的雪貂皮,觸感真實,卻暖不透四肢百骸。琉璃風(fēng)鈴的聲音悅耳,卻敲不開沉寂的心門。這里再溫馨,也不過是穿風(fēng)谷這座巨大冰山牢籠里,一個稍大些、裝飾得稍好一點的囚室。
她依舊是那個根基盡毀、靈力逸散、壽元不足十年的廢人。顧寒飛和沈歡依舊在昆侖之巔風(fēng)光無限。聞人衍那句冰冷的“操之過急,只會適得其反”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她殘存的自尊。
找樂子?坑顧寒飛的錢,讓他當(dāng)眾難堪,看著他憋屈憤怒又不得不隱忍的模樣,確實有那么一瞬間扭曲的快意??煽煲膺^后,是無邊無際的空洞和……更深沉的焦躁。
力量。她需要力量。需要重新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
暖爐的幽藍(lán)火光在她眼底跳躍,映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一個念頭,如同冰層下滋生的毒蔓,纏繞上她沉寂的心。既然清醒時的哀求會被冰冷的法則駁回……那么,不清醒的時候呢?
暮色四合,穿風(fēng)谷的風(fēng)雪似乎更急了些,撞擊在結(jié)界上,發(fā)出嗚嗚的悲鳴。桐苑小筑的琉璃風(fēng)鈴也被氣流帶動,叮鈴聲急促了幾分。
謝桐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蜷回霜寂閣的軟榻。她依舊坐在藤椅上,懷里抱著的暖爐,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個小小的、白玉雕成的酒壺。那是她今日在云來集置辦雜物時,“順手”從一個不起眼的攤位上買來的凡間烈酒——燒刀子。酒液辛辣刺鼻,與這靈秀的昆侖格格不入。
她拔開塞子,一股濃烈嗆人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空氣中聞人衍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她仰起頭,對著壺嘴,毫不猶豫地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 辛辣的液體如同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里,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瞬間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眼角也被刺激得溢出淚水。這具廢人之軀,連承受凡間烈酒都如此困難。
但她沒有停。反而像是自虐般,又灌了第二口、第三口……酒液順著唇角溢出,滑過纖細(xì)脆弱的脖頸,洇濕了銀灰色的絨毯。暖爐的幽藍(lán)火光映著她狼狽又執(zhí)拗的側(cè)影,在藤椅雪白的貂皮上投下?lián)u曳不定的影子。
意識開始模糊,身體里的寒意似乎被那股灼燒感暫時壓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飄飄的眩暈和……一種被酒精放大的、無邊無際的委屈。
“師……師尊……” 一聲帶著濃重鼻音、含混不清的囈語,在寂靜的小院里響起,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哀怨和依賴。
陰影深處,空氣無聲無息地扭曲。聞人衍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雪,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藤椅旁三尺之地。銀發(fā)流瀉,雪色長袍纖塵不染,他靜靜地站在那里,寒潭般的眸子落在謝桐身上,看著她抱著酒壺、臉頰酡紅、眼神迷離渙散的模樣。
濃烈的、劣質(zhì)的酒氣,混雜著她身上那股屬于凡塵的煙火氣和絕望的掙扎氣息,撲面而來,與他周身清冷寂滅的道韻格格不入。他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極淡,卻真實存在。
謝桐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到來。她迷蒙的狐眸努力聚焦,終于捕捉到了那片熟悉的雪色身影。她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又像是被壓抑許久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師尊……” 她又喚了一聲,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混合著酒漬,大顆大顆地滾落。她丟開那空了大半的酒壺,白玉壺“啪”地一聲掉落在冰冷的玉白地面上,碎裂開來,殘余的酒液濺濕了一小片地面。
她掙扎著想要從藤椅上爬起來,身體卻軟得如同沒有骨頭,踉蹌了一下,險些栽倒。她不管不顧,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朝著聞人衍的方向撲去,寬大的銀灰色絨毯滑落在地。
“師尊!桐兒……桐兒好難受……” 她撲到聞人衍身前,冰冷堅硬的雪色袍角觸碰到她滾燙的臉頰,帶來一絲奇異的刺激。她沒有去抱他的腿,只是伸出兩只蒼白纖細(xì)、此刻卻因為醉酒和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攥住了他垂在身側(cè)的袍袖一角。
力道之大,指節(jié)都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她仰起臉,淚水混合著酒水,將那張玉骨冰姿的臉沖刷得一片狼藉,眼尾的緋色被淚水暈染得如同泣血。迷蒙的狐眸里盛滿了破碎的、毫無保留的脆弱和痛苦,直直地撞進(jìn)聞人衍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中。
“這里……這里再好看……再暖和……有什么用……” 她抽泣著,語無倫次,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絕望的控訴,“桐兒……桐兒還是廢人……是個連風(fēng)鈴響了……都要擔(dān)心它會不會掉下來的……廢物!”
她攥著袍袖的手用力搖晃著,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搖晃出來:“桐兒不要當(dāng)廢物!師尊……您救救桐兒……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淚水洶涌得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聞人衍的表情,只憑著本能和酒精的壯膽,將壓抑在心底最深處、最迫切的渴望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
“桐兒想……想要修為!想要靈力!想要……想要重新站起來!師尊……求您……幫幫桐兒……幫桐兒恢復(fù)修為!桐兒……桐兒什么都聽您的!”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哀嚎出聲,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卑微到塵埃里的乞求。她將臉埋進(jìn)那冰冷絲滑的袍袖里,滾燙的淚水迅速洇濕了那雪色的布料,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哭聲如同受傷幼獸的悲鳴,在風(fēng)雪嗚咽的桐苑小筑里顯得格外凄楚可憐。
暖爐的幽藍(lán)狐火在一旁靜靜跳躍,映照著這醉酒的、崩潰的、不顧一切乞求力量的脆弱身影,也映照著那被死死攥住袍袖、身姿挺拔如孤峰、面容卻依舊清冷如萬載寒冰的銀發(fā)男人。
他低頭,看著袍袖上那迅速擴大的、帶著淚水和酒漬的深色印記,又看向埋首哭泣、身體因激動和酒精而微微痙攣的謝桐。寒潭般的眸子里,那片亙古不化的冰層之下,似乎有什么極其幽深、極其危險的東西,無聲地翻涌了一下。
他任由她攥著,任由她的淚水浸濕衣袖。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動容,只有一種洞穿一切的漠然。
“醉酒之言,當(dāng)不得真。” 他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泉滑過寒玉,低沉清冷,瞬間壓過了謝桐的哭聲,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院落里。
謝桐的哭聲猛地一窒。她像是被這冰冷的聲音刺醒了幾分,迷蒙的淚眼茫然地抬起,望向聞人衍那張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臉。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只感覺到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恢復(fù)修為?” 聞人衍的薄唇微微開合,吐出的話語比昆侖的風(fēng)雪更冷,“根基盡毀,靈根碎裂,強行為之,唯有一途——”
他微微俯身,那張清冷絕塵的臉龐靠近謝桐淚痕狼藉的面容,銀發(fā)有幾縷垂落,拂過她滾燙的額角。冰冷的吐息帶著雪后青松和鐵銹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讓她因醉酒而滾燙的肌膚激起一片細(xì)小的戰(zhàn)栗。
“碎骨重塑,抽魂煅魄。九死一生,生不如死。”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謝桐瀕臨崩潰的意識里,“你,敢么?”
謝桐瞳孔驟然收縮!迷離的醉意和委屈的淚水瞬間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寒意凍結(jié)!碎骨重塑?抽魂煅魄?九死一生?生不如死?!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那點借著酒勁鼓起的孤勇和瘋狂,在這赤裸裸的、血腥而殘酷的真相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敢么?
她……敢么?
攥著袍袖的手指,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看著聞人衍近在咫尺的、毫無波瀾的寒潭眼眸,那里面映不出她的恐懼,只有一片漠視生死的絕對冰冷。
“我……”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滿了冰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剛剛還滾燙的身體瞬間冷得像冰。
就在這時——
一道極其細(xì)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破空聲,在聞人衍身后響起!
不是攻擊!更像是……某種強大的力量在極度壓抑的情緒下,控制不住地一絲外泄!
謝桐迷蒙的、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下意識地追了過去。
下一刻,她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身體猛地僵住,連哭泣都忘了!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大??!
在聞人衍身后,那清冷雪色長袍的遮掩下,在靠近尾椎骨的衣料之下,一條……毛茸茸的、蓬松的、如同霜雪凝就、尾尖卻跳躍著一小簇幽藍(lán)火焰的……尾巴虛影,極其突兀地、一閃而逝!
快得像幻覺!
但那驚鴻一瞥的景象,卻帶著洪荒兇獸般的、令人神魂戰(zhàn)栗的古老威壓,瞬間烙印在謝桐的視網(wǎng)膜上,比聞人衍口中“碎骨抽魂”的威脅更讓她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無法言喻的恐懼!
那是……什么?!
聞人衍似乎并未察覺那瞬間的異樣。他看著謝桐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的驚恐和呆滯,寒潭般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漣漪。他緩緩直起身,不再看她。
“既無此膽魄,便安分些?!?冰冷的聲音帶著最后的警告。他袍袖微動,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輕易震開了謝桐死死攥著他衣袖的手指。
失去支撐的謝桐,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玉白地面上,身下是碎裂的白玉酒壺碎片和洇濕的酒漬。她蜷縮著,身體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空洞的狐眸失焦地望著前方,里面只剩下無盡的冰寒和……那驚鴻一瞥的、毛茸茸的、燃燒著幽藍(lán)火焰的尾巴虛影。
聞人衍的身影,如同出現(xiàn)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淡化在桐苑小筑的暮色與風(fēng)雪聲中。只留下那串琉璃風(fēng)鈴,在驟然變得狂暴的氣流里,發(fā)出急促而尖銳的“叮鈴”聲,像是某種不祥的哀鳴。
暖爐的幽藍(lán)火光,在地上蜷縮顫抖的身影上跳躍,映照著她蒼白臉上未干的淚痕和眼底凝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直播間一片死寂的空白后,彈幕才如同井噴般炸開:
【?。。。。。∥舶停。?!我看到了尾巴?。?!】
【毛茸茸的!幽藍(lán)火焰!那是什么?!】
【聞人衍不是人?!臥槽!驚天大瓜!】
【碎骨重塑抽魂煅魄……這恢復(fù)修為的方法也太恐怖了!】
【惡女被嚇傻了……這回是真傻了……】
【這樂子找大了!把自己搭進(jìn)去了!】
【系統(tǒng)!快分析那尾巴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