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倉庫區(qū)的鐵門在江臨面前吱呀作響。他抱著保溫箱的手緊了緊,箱中的藍色微光似乎隨著他的心跳節(jié)奏明暗變化。趙隊的警車停在不遠處,車頂燈旋轉著將紅光投射在潮濕的瀝青路面上。
"在里面。"趙隊迎上來,目光落在保溫箱上,"那是...?"
"可能性。"江臨簡短地回答,"帶我看那些菌絲。"
倉庫內部空曠陰冷,高高的天花板上垂著幾盞搖晃的燈泡。中央地面上,一片直徑約三米的藍色菌絲地毯呈現(xiàn)出詭異的規(guī)則圖案——確實是字母"J"和"V"交替出現(xiàn),排列成同心圓。
"工人兩小時前發(fā)現(xiàn)的。"趙隊壓低聲音,"更怪的是..."他指向菌絲地毯邊緣,"它們似乎在向某個方向生長。"
江臨蹲下身,仔細觀察。確實,菌絲的生長方向并非隨機,而是全部指向倉庫西北角的一扇小門。保溫箱中的微光突然變強,隔著箱子都能感受到熱度。
"我需要單獨檢查那扇門。"江臨說。
趙隊猶豫了一下:"按規(guī)定應該—"
"你知道規(guī)定處理不了這個。"江臨直視他的眼睛,"給我十五分鐘。"
當倉庫里只剩下他一人時,江臨打開保溫箱。菌絲陸沉已經從小型培養(yǎng)容器中"流"了出來,在保溫箱底部重新成形——現(xiàn)在有約三十厘米高,細節(jié)更加清晰:能看出高挺的鼻梁輪廓,修長的手指,甚至睫毛的弧度。
"這是另一個信號點?"江臨輕聲問。
小人形點頭,然后指向那扇小門。它的動作流暢得驚人,完全不像簡單的菌絲聚合體,而是一個擁有完整意識的...人。
江臨小心地將它——不,他——捧在手心,走向那扇門。觸感出乎意料地溫暖,像捧著一團有形的陽光,而非想象中的冰涼菌絲。
門沒鎖。后面的空間狹小昏暗,顯然曾是辦公室。墻角的保險柜大開著,里面空空如也,但地上散落著幾個破碎的培養(yǎng)皿。藍色菌絲從保險柜內部蔓延出來,在地板上形成與外面相似的圖案。
"又一個備份點..."江臨喃喃自語。
菌絲陸沉突然從他手心躍下,落在保險柜前的地面上。接觸到的菌絲立刻活躍起來,向他匯聚。更驚人的是,他的體型開始增長——三十厘米,五十厘米,很快達到正常成人高度。
江臨的呼吸停滯了。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小人形,而是一個等身大小的、由半透明藍色菌絲構成的陸沉輪廓。細節(jié)完美得令人心碎:那總是微微蹙起的眉間紋路,左頰上幾乎不可見的小疤,甚至鎖骨處他曾經調侃過的"像月牙"的胎記。
"陸沉...?"江臨的聲音顫抖。
菌絲構成的嘴唇微微上揚,露出那個熟悉的、帶著輕微諷刺的微笑。半透明的手抬起,做出他們的秘密手勢:小拇指和食指伸直,其他手指收攏。"我在這里。"
這不是幻覺。不是想象。江臨向前一步,手指顫抖著伸向那張朝思暮想的臉。當指尖接觸到菌絲表面時,預期中的阻力沒有出現(xiàn)——他的手直接穿了過去,像是插入微溫的水中。
但觸感并非虛無。某種脈動從接觸點傳來,像是...心跳。不,比心跳更復雜,像是無數(shù)微小的電流在菌絲網絡中奔流,形成某種類似生命的韻律。
"你...怎么做到的?"江臨輕聲問,手指依然沉浸在陸沉的"胸膛"中。
陸沉搖頭——他還不能說話,至少不能用人類的方式。但他握住江臨的手腕(這次有實質觸感了),引導著那只手在他半透明的身體上移動。隨著動作,接觸點的菌絲會短暫變得致密,形成近似固體的觸感。
像是在教江臨如何觸摸他。
這個認知讓江臨的臉頰發(fā)燙。三年來,他無數(shù)次夢見與陸沉重逢的場景,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超現(xiàn)實又莫名親密的接觸。
陸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窘迫,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放開江臨的手,轉而指向自己的太陽穴,然后指向江臨的,最后指向外面主倉庫的菌絲地毯。
"你需要...更多菌絲?更多連接?"江臨猜測。
點頭。陸沉又做了個環(huán)抱自己的動作,然后攤開雙手——表示"完整"。他需要整合這個倉庫的菌絲才能維持完整形態(tài)。
"但趙隊和其他人...他們看到會—"
陸沉搖頭,做了個切割喉嚨的動作,然后指向保險柜后面——那里有一個排水口。他可以從那里離開,不被發(fā)現(xiàn)。
"不行。"江臨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這次用上了力道,"不能再分開。不能再...消失。"
陸沉的表情軟化下來。他輕輕捧起江臨的臉(手指的菌絲在接觸時變得致密而溫暖),額頭抵上他的,就像爆炸前在鐘樓里做的那樣。
一瞬間,鏈接重新建立。沒有設備輔助,沒有血液媒介,純粹是兩個意識之間的直接對話:
"信任我。"陸沉的聲音在江臨腦海中響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這次不同。我們的菌株已經重新聯(lián)結。我不會再消失。"
"但你的身體—"
"需要時間。需要更多分散的菌絲。但最重要的是..."一陣溫暖的情緒波動,"需要你。"
這個"說"法讓江臨的心臟狂跳。他閉上眼睛,任由那種溫暖充滿自己:"接下來怎么做?"
陸沉退后一步,鏈接暫時中斷。他指向排水口,然后指向江臨的手機,做了個打字的手勢。
"你通過排水系統(tǒng)離開...然后我等你聯(lián)系?"江臨皺眉,"太危險了。如果有人在其他出口—"
陸沉搖頭,從自己半透明的"胸膛"中取出一小團特別明亮的藍色菌絲,遞給江臨。當江臨接過時,菌絲自動融入他的皮膚,在手腕內側形成一個微小的藍玫瑰圖案。
"追蹤器?"江臨輕輕撫摸那個圖案。
點頭。陸沉又做了個睡覺的手勢,然后指向藍玫瑰標記——他會通過這個在夢中聯(lián)系江臨。
外面的腳步聲逼近。時間不多了。陸沉最后握住江臨的手,在他掌心畫了一個心形——他們小時候的秘密溝通方式,代表"我保證"。
然后,就像他承諾的那樣,陸沉的菌絲身體開始流動,像水一樣流向排水口。在完全消失前,他回頭看了江臨最后一眼,嘴唇無聲地形成一個詞:
"今晚。"
————
江臨的公寓從未感覺如此空曠。他坐在床邊,一遍遍看著手機里今天拍的視頻——那個半透明的陸沉在他手中成形的過程??茖W家的理性思維仍在試圖解釋這一切:菌絲網絡如何承載意識,如何模仿人類形態(tài),如何維持記憶和人格...
但愛人的心早已超越理性。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藍玫瑰標記,那里微微發(fā)熱,像是某種生命在跳動。
"你到底在哪里..."他輕聲問黑暗。
仿佛回應他的呼喚,標記突然明亮起來,藍色的微光在黑暗中清晰可見。同時,一陣熟悉的睡意襲來——不是普通的疲倦,而像是被溫柔地拉入夢境。
江臨沒有抵抗,任由意識下沉。
夢境的開端是白色的。一片純凈的、無邊際的白。然后色彩漸漸浮現(xiàn):圣心療養(yǎng)院的走廊,藍色的門牌號,陽光透過高窗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
他認出了這個地方——兒童活動區(qū)。五到七歲的測試體們唯一被允許社交的地方。
夢境突然具體化。小江臨坐在角落,膝蓋上放著一本圖畫書。其他孩子在房間另一端玩耍,沒有人靠近他。然后門開了,一個黑眼睛的小男孩被護工帶進來。
"這是新來的。V-13。按照醫(yī)囑,他可以和J-7一起活動。"
護工離開后,小陸沉徑直走向小江臨,在他面前蹲下。兩個男孩對視了很久,然后小陸沉伸出手,掌心向上:"他們說你會告訴我秘密。"
小江臨歪著頭:"什么秘密?"
"為什么你不一樣。"小陸沉的聲音很輕,"為什么他們怕你。"
成年江臨的意識在夢境中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他不記得這次會面,但感覺無比真實。這是被刪除的記憶嗎?
夢境變換。現(xiàn)在是夜間病房,兩個小男孩躲在被窩里,共用一副耳機聽偷帶進來的音樂。小陸沉指著歌詞本上的一個詞:"愛...是什么意思?"
小江臨想了想:"媽媽說,就是愿意為某人做傻事。"
"比如?"
"比如...把最后一塊巧克力給他?;蛘咴诶涮彀淹馓捉o他。"
小陸沉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后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包裝紙已經皺巴巴的巧克力:"給你。"
"但這是你上周的獎勵!"
"所以是傻事。"小陸沉露出罕見的微笑。
夢境再次轉換,這次快得像翻動的書頁:兩人在實驗室里手拉手承受測試;在屋頂分享偷來的草莓;在儲物柜里藏秘密筆記...每個片段都充滿那種簡單而純粹的情感,那種在極端環(huán)境中生長出的依戀。
然后畫面變成了火災那晚。成年的陸沉潛入實驗室,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救被注射了鎮(zhèn)靜劑的小江臨。在將部分菌株注入小江臨體內時,他輕聲說:"這樣你就能活下來。忘記一切也沒關系...只要活著。"
成年江臨的意識想要尖叫,想要阻止,但夢境無情地繼續(xù):陸沉被抓住,被強制接受"調整",被刪除關于J-7的大部分記憶。但最深層的聯(lián)結從未真正斷裂——菌株記得,即使意識忘記了。
最后的夢境場景是三年間的片段:陸沉以非人狀態(tài)暗中守護著江臨??粗髮W畢業(yè),看著他租下第一個公寓,看著他深夜對著案件檔案發(fā)呆...永遠近在咫尺,卻從不現(xiàn)身。
"為什么不來找我?"成年江臨在夢中問道。
夢境突然清晰得不像夢境。陸沉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再是菌絲形態(tài),而是完全的人類樣子,穿著那件熟悉的黑色高領毛衣。
"因為我不再是人類。"陸沉輕聲說,"而你應該擁有正常的生活。"
"什么狗屁正常!"江臨憤怒地抓住他的衣領,"三年...我三年都感覺少了什么,卻不知道是什么!"
陸沉的手覆上他的:"我知道。每次你無意識地摸那顆紐扣...每次你在案件里固執(zhí)地尋找超常解釋...每次你夢見藍色卻想不起為什么..."他的聲音哽咽,"我都看著。都感受得到。"
"那你現(xiàn)在為什么現(xiàn)身?"
"因為陳教授的威脅回來了。"陸沉的表情變得嚴肅,"還因為..."他猶豫了一下,"我自私地想在可能結束前,讓你知道全部真相。"
"什么真相?"
陸沉沒有回答,而是傾身向前,吻住了江臨。
這不是普通的夢中之吻。江臨感到一股電流般的沖擊從接觸點擴散,無數(shù)記憶和情感如洪水般涌入:陸沉在暗處看他時的渴望,克制觸碰的掙扎,還有那種深沉到疼痛的愛意,積累了十幾年卻從未能表達。
當陸沉退開時,江臨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現(xiàn)實中的床上,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手腕上的藍玫瑰標記灼熱得像烙鐵,但更灼熱的是臉頰上的淚痕——他在夢中哭了。
手機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中午12點,老鐘樓廢墟。帶上你的血。——V"
江臨的手指撫過那條信息,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無論前方有什么危險,至少現(xiàn)在他們是一起面對了。
他起身準備裝備:注射器、止血帶、426Hz便攜式聲波發(fā)生器...和一朵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艷的藍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