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鐘樓廢墟在陽光下像一副被燒焦的骨架。江臨站在陰影與光明的交界處,背包里裝著采血設(shè)備、聲波發(fā)生器和那朵永不枯萎的藍玫瑰。手腕上的標記微微發(fā)熱,像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跳動。
碎石在身后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江臨轉(zhuǎn)身,看到地面上的一灘藍色菌絲正向自己流動,速度比昨天在倉庫更快、更確定。菌絲匯聚到他腳邊,然后像倒放的錄像般"生長"起來,迅速構(gòu)建出那個熟悉的輪廓——半透明的陸沉,在陽光下幾乎像一件玻璃雕塑。
"你來了。"江臨的聲音比他想象的更沙啞。
陸沉點頭,嘴角勾起那個江臨夢寐以求的微笑。他的形態(tài)比昨天更穩(wěn)定,面部細節(jié)更加清晰,但身體依然半透明,能透過他看到后面的廢墟。
"怎么做到的?"江臨伸手觸碰那張臉,這次感受到了更多阻力,像是觸摸凝膠,"才一天就..."
陸沉握住他的手腕,引導(dǎo)那只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有一個特別明亮的藍色光點,隨著某種節(jié)奏脈動。然后他做了個飲用的手勢,指向江臨的背包。
"我的血?"江臨皺眉,"你...吸收了昨晚我給你的那些?"
點頭。陸沉又指向廢墟內(nèi)部,做了個挖掘的動作。
"里面有東西?更多菌絲?"
搖頭。陸沉雙手比劃出一個箱子的形狀,然后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記憶中的東西。
江臨突然明白了:"另一個備份樣本?陳教授藏的?"
陸沉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轉(zhuǎn)身向廢墟內(nèi)部飄去(他的移動方式還不能完全稱之為"走"),示意江臨跟上。
鐘樓內(nèi)部比昨天更加危險,幾根主梁在爆炸后已經(jīng)松動,隨時可能完全坍塌。陸沉帶著江臨繞到一處半埋的金屬門前——這是通往地下室的備用入口,現(xiàn)在被瓦礫部分堵塞。
"太危險了。"江臨評估著結(jié)構(gòu)穩(wěn)定性,"如果我們在下面時上面塌了..."
陸沉搖頭,指向自己的半透明身體,然后做了個穿墻的手勢。他能進去,但江臨不能。
"然后呢?你一個人去找?"江臨抓住他的"手臂",這次實實在在地握住了,"不。我們想別的辦法。"
陸沉的表情柔和下來。他輕輕抽出手,在江臨掌心畫了一個符號:頻率426的數(shù)字圖形。
"聲波?"江臨猜測,"你想讓我在外面播放426Hz頻率?"
點頭。陸沉又做了個放大的手勢,指向地面——需要大功率。
江臨的背包里確實帶著便攜式聲波發(fā)生器,但要覆蓋整個區(qū)域需要更強的設(shè)備。他思考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機。
"大學(xué)實驗室有移動式聲波發(fā)射器。"他快速發(fā)著消息,"林昕今天值班...她說可以'借'給我們兩小時。"
陸沉挑眉——這個表情如此生動,幾乎讓人忘記他現(xiàn)在的非人狀態(tài)。
"別那樣看我。"江臨耳根發(fā)熱,"我說是研究真菌聲波反應(yīng)...不算完全撒謊。"
陸沉無聲地笑了。他俯身向前,半透明的額頭貼上江臨的。一瞬間,那種溫暖的鏈接感再次建立:
"狡猾的心理學(xué)家。"陸沉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熟悉的調(diào)侃語調(diào),"我喜歡。"
這個"說"法讓江臨的心跳漏了一拍。三年了,他幾乎忘記了陸沉的聲音能如何輕易地撩動他的神經(jīng)。
"我們...得抓緊時間。"江臨退后一步,努力保持專業(yè)冷靜,"林昕兩點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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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的聲學(xué)實驗室空曠安靜。林昕已經(jīng)設(shè)置好了移動式聲波發(fā)射器,現(xiàn)在正緊張地看著江臨連接各種設(shè)備。
"我還是不確定這是否安全。"她推了推眼鏡,"426Hz對某些真菌確實有抑制效果,但大功率長時間暴露可能對人體組織..."
"我們會小心。"江臨調(diào)整著參數(shù),"只需要30分鐘。而且..."他瞥了一眼角落的背包——陸沉的菌絲形態(tài)正藏在里面,"目標不是人體組織。"
林昕似乎想再問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兩小時。不能再多。上次你'借'的離心機我還沒解釋清楚呢。"
當(dāng)實驗室只剩下他一人時,江臨打開背包。藍色菌絲立刻流出來,在地面上重新形成陸沉的輪廓,但比之前更加透明、不穩(wěn)定——離開廢墟環(huán)境似乎消耗了他的能量。
"堅持住。"江臨輕聲說,同時啟動聲波發(fā)生器。單調(diào)的426Hz頻率立刻充滿了實驗室,玻璃器皿發(fā)出細微的共振聲。
陸沉的形態(tài)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他指向房間中央的實驗臺,做了個躺下的手勢。
"你要...躺在上面?"江臨皺眉,"為什么?"
陸沉沒有解釋,只是飄向?qū)嶒炁_,半透明的身體平展在上面。然后他指向江臨的采血設(shè)備,又指向自己的"胸口"——那個明亮的藍色光點。
"你想讓我...直接輸血給你?"江臨的聲音提高了,"沒有任何滅菌隔離?你知道這有多危—"
陸沉搖頭,做了個量杯的手勢。不是直接輸血,而是需要精確配比。
江臨深吸一口氣,開始準備。他抽取了200cc自己的血液(比平時采血量多了一倍),然后分成四份,每份加入不同濃度的聲波敏感劑。陸沉觀察著他的每個動作,不時點頭或搖頭調(diào)整配比。
最終得到的是一種熒光的深紅色液體,在特定角度的光線下泛著藍色光澤。江臨將它裝入噴霧裝置,猶豫地看向陸沉:
"直接噴灑?"
點頭。陸沉展開雙臂,閉上眼睛,像準備接受洗禮。江臨按下噴霧按鈕,細密的血霧籠罩了實驗臺上的菌絲人形。
效果立竿見影。菌絲網(wǎng)絡(luò)劇烈反應(yīng),像被通電般顫動,然后開始重組——半透明的部分變得致密,顏色從淡藍轉(zhuǎn)向更接近肉色的色調(diào)。輪廓更加清晰,細節(jié)更加豐富:睫毛、指紋、甚至皮膚下的淡青色血管都逐漸顯現(xiàn)。
但變化在完成約70%時停滯了。陸沉睜開眼睛(現(xiàn)在完全是人類的褐色,不再有藍光),痛苦地皺眉。他指向聲波發(fā)生器,做了個增強的手勢。
"已經(jīng)是最大功率了。"江臨檢查控制面板,"除非..."
一個瘋狂的想法擊中了他。父親筆記中的那句話:"藍玫瑰不開在沒有血的土地上。"也許真正的"土地"不是培養(yǎng)基,而是...
江臨迅速脫下外套,卷起左袖。沒有猶豫,他用消毒刀片在手臂內(nèi)側(cè)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涌出。然后他俯身,將傷口直接貼在陸沉的"胸口"——那個明亮的藍色光點處。
"江臨!"陸沉第一次發(fā)出真實的聲音,嘶啞但無疑是人類嗓音,"不...太危險..."
"閉嘴。"江臨咬牙堅持,"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輪到我救你了。"
血液接觸光點的瞬間,一股強大的能量波擴散開來。江臨感到手臂像被無數(shù)細小的電流穿過,既疼痛又奇異地舒適。陸沉的身體在他手下劇烈變化,菌絲網(wǎng)絡(luò)以驚人的速度重組為真正的生物組織:皮膚、肌肉、骨骼、神經(jīng)...
當(dāng)變化完成時,江臨因失血而頭暈?zāi)垦?,幾乎站不穩(wěn)。但他不在乎。因為躺在實驗臺上的不再是半透明的菌絲人形,而是完完整整的陸沉——蒼白的皮膚,黑曜石般的眼睛,左頰上那個小疤,還有鎖骨處的月牙形胎記。
"你這個...瘋子..."陸沉的聲音不再通過鏈接,而是真實地震動空氣,"直接血液交換...可能殺死你..."
江臨虛弱地笑了:"值得冒險。"然后他的膝蓋一軟,向前倒去。
陸沉的反應(yīng)快得不像人類。他瞬間坐起,接住江臨下墜的身體,動作流暢得仿佛從未失去過人類形態(tài)。他的手掌溫暖而堅實,貼在江臨的后背上。
"你需要輸血。"陸沉皺眉檢查江臨的傷口,"失血超過400cc了。"
"實驗室...沒有血袋..."江臨的視線開始模糊,"而且你的血型..."
"是O型陰性。萬能供體。"陸沉輕輕將江臨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陳教授的設(shè)計。為了方便'調(diào)節(jié)'不同測試體。"
江臨震驚地眨眨眼:"你...記得?全部記憶?"
"全部。"陸沉已經(jīng)找到了備用采血設(shè)備,動作嫻熟地準備著,"包括那些...我以為被刪除的部分。"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鎖。三年的分離,生死的界限,所有未說出口的情感都在這一眼中交流。然后陸沉移開視線,將針頭刺入自己的肘窩。
"等等。"江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確定...你的血現(xiàn)在安全嗎?沒有殘留菌株?"
陸沉微笑——那個讓江臨心跳加速的、帶著輕微諷刺的微笑:"只有一個方法知道。"
暗紅色的血液流入血袋。當(dāng)足夠量后,陸沉換接輸血設(shè)備,將針頭插入江臨的靜脈。
"可能會有點...特別的感覺。"他輕聲警告。
確實特別。當(dāng)陸沉的血液進入江臨體內(nèi)時,不是普通的溫?zé)嵋后w,而像是某種活著的能量——溫暖、熟悉、帶著某種深層的歸屬感。江臨的皮膚下泛起微弱的藍光,然后迅速消退。
"穩(wěn)定融合。"陸沉滿意地點頭,手指輕撫江臨手臂上那個藍玫瑰標記——現(xiàn)在變成了普通胎記的樣子,"我們的菌株終于...回家了。"
"我們的?"江臨挑眉。
"你體內(nèi)的菌株本來就是我的部分。"陸沉調(diào)整輸血速度,"火災(zāi)那晚我給你的。而我現(xiàn)在體內(nèi)的...包含你的部分。"他頓了頓,"我們比任何人都更字面意義地...血脈相連。"
這個認知讓江臨的胸口發(fā)緊。三年的尋找,六個月的地下室實驗,無數(shù)次的血與淚...終于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輸血完成后,江臨的眩暈感減輕了不少。他試著站起來,被陸沉穩(wěn)穩(wěn)扶住。兩人面對面站著,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所以..."江臨輕聲問,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襯衫第三顆紐扣,卻在半途被陸沉握住。
"別。"陸沉將那只手拉到自己胸前,讓江臨感受下面真實的心跳,"不再需要隱藏了。不再需要...任何偽裝。"
江臨的手掌下,那顆心臟跳動的節(jié)奏逐漸與自己的同步。他抬頭看向陸沉的眼睛——不再是漆黑如墨,而是帶著生命光澤的深褐色,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歡迎回來。"江臨輕聲說。
陸沉低頭,額頭抵上他的:"我從未真正離開。"
然后,在426Hz聲波的背景音中,在充滿消毒水味的實驗室里,他們接吻了。不是夢中的虛幻接觸,不是菌絲形態(tài)的模擬,而是真實的、溫暖的、帶著血與淚的味道的吻。
當(dāng)分開時,陸沉的嘴角沾了一點江臨的血。他舔了舔,露出懷念的表情:"你的血還是這個味道。橙子和...鐵銹味。"
江臨大笑起來,三年的重擔(dān)終于從肩上卸下。他看向墻上的時鐘——林昕隨時可能回來。
"我們該走了。"他幫陸沉拔掉針頭,"在你被當(dāng)成科學(xué)奇跡展覽之前。"
陸沉活動了一下新生的身體,動作從最初的生澀迅速變得流暢。他穿上江臨帶來的備用衣服——黑色高領(lǐng)毛衣和牛仔褲,意外地合身。
"你一直帶著我的衣服?"陸沉挑眉。
江臨耳根發(fā)熱:"只是...以防萬一。"
他們收拾好實驗設(shè)備,清除所有異常痕跡。臨走前,江臨從背包里取出那朵藍玫瑰,遞給陸沉:"我想它屬于你了。"
陸沉接過花,輕輕一吹?;ò晟系乃{色突然變得更加鮮艷,然后整朵花開始緩慢變化——顏色從藍轉(zhuǎn)紅,最后定格在深沉的暗紅色,像是凝固的血。
"真正的顏色。"陸沉微笑,"沒有菌株干預(yù)的樣子。"
實驗室門突然打開,林昕探頭進來:"時間到——"她的話戛然而止,眼睛瞪大,"陸...陸法醫(yī)?但警方報告說你已經(jīng)..."
"誤報。"陸沉平靜地說,"很復(fù)雜的故事。"
林昕看看他,又看看江臨,最后目光落在那朵暗紅色的玫瑰上:"我...不想知道。真的。"她退后一步,"只是請你們...簽個字再走。證明設(shè)備完好無損。"
簽完字后,兩人走出大學(xué)校門。陽光毫無遮擋地灑在陸沉身上,沒有引起任何不適——他不再畏懼日光了。江臨習(xí)慣性地想摸第三顆紐扣,但中途改為握住陸沉的手。
"所以..."江臨輕聲問,"現(xiàn)在去哪?"
陸沉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指向城市的方向:"先去找趙隊。告訴他陳教授的備份樣本位置。"然后指向遠方,"然后...去看看海?"
"海?"
"小時候的約定。"陸沉微笑,"你忘了?"
江臨確實不記得。但他相信陸沉?xí)退一厮衼G失的記憶,一個接一個。就像他們找回彼此那樣。
陽光下,兩個身影并肩前行,手緊緊相握。一朵暗紅色的玫瑰在陸沉另一只手中輕輕搖曳,偶爾反射出幾乎不可見的藍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