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機收起來,專心做題。"
虞修遠用鉛筆輕輕敲了敲桌面,眼睛沒從自己的模擬卷上抬起。圖書館的日光燈在下午四點顯得格外慘白,照在祁寒那本幾乎空白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上。
祁寒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手指依然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等會兒,這首歌馬上就寫完了。"
"你已經(jīng)'等會兒'了三次。"虞修遠終于抬起頭,發(fā)現(xiàn)祁寒的課本邊緣又寫滿了潦草的歌詞,"李老師說如果你下周測驗再不及格,就要請家長了。"
祁寒的手指突然停住,眼神暗了下來:"不可能。"
"那就把這道題做完。"虞修遠推過去一張草稿紙,上面寫滿了工整的解題步驟,"按照這個方法——"
"太無聊了。"祁寒把手機扔到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引得附近幾個學生側(cè)目而視,"這些公式除了考試還有什么用?"
虞修遠深吸一口氣,這是他本周第三次輔導祁寒,已經(jīng)摸清了對方的套路——拖延、轉(zhuǎn)移話題、最后干脆放棄。但今天他決定換個方法。
"這樣,"虞修遠合上習題冊,"你認真做完這三道題,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祁寒的眉毛挑了起來:"優(yōu)等生也有秘密?"
"做不做?"
"成交。"祁寒抓起鉛筆,掃了一眼題目,"不過得換一個——我做完這三道題,你跟我去個地方。"
虞修遠猶豫了:"什么地方?"
"放心,不出校門。"祁寒咧嘴一笑,露出那顆尖尖的虎牙,"不敢?"
二十分鐘后,祁寒把完成的題目推給虞修遠。正確率意外地高,只是步驟跳得厲害,像是大腦運轉(zhuǎn)太快懶得寫過程。
"可以了吧?"祁寒已經(jīng)開始收拾書包,"跟我來。"
他們穿過操場,來到校園最西側(cè)的一棵老槐樹下。祁寒蹲下來,撥開茂密的灌木叢,露出一個小小的紙箱。
"這是——"
"噓。"祁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掀開紙箱蓋子。
三只毛茸茸的小奶貓蜷縮在一起,聽到動靜后警覺地抬起頭,發(fā)出細弱的"喵喵"聲。
虞修遠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其中一只橘色的小貓顫巍巍地站起來,好奇地朝祁寒伸出的手指嗅了嗅。
"上個月發(fā)現(xiàn)的,"祁寒的聲音出奇地溫柔,"貓媽媽被車撞了,我偷偷養(yǎng)在這里。"他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它們很乖,對吧?"
虞修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只橘貓立刻用腦袋蹭他的手指,柔軟的觸感讓他心里某處突然變得柔軟。他抬頭看向祁寒,對方臉上那種毫不設防的喜悅與平時判若兩人。
"你每天逃課就是來......"
"喂它們,清理箱子,偶爾帶去獸醫(yī)那兒檢查。"祁寒聳聳肩,"比坐在教室里聽天書有意義多了。"
一只黑白相間的小貓試圖爬出紙箱,卻笨拙地摔了個跟頭。虞修遠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它,小貓在他掌心瑟瑟發(fā)抖。
"它右后腿有點問題,"祁寒輕聲說,"我約了明天帶它去看醫(yī)生。"
虞修遠輕輕撫摸著小貓的背,感受那小小身軀傳來的溫度:"為什么不告訴學校?可以申請動物保護社幫忙。"
"然后讓它們被關在籠子里'被保護'?"祁寒嗤笑一聲,"自由比溫飽更重要。"
虞修遠想反駁,但小貓在他手里發(fā)出的呼嚕聲讓他沉默了。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
"時間到了。"祁寒突然說,小心翼翼地把小貓們放回紙箱,"該你兌現(xiàn)承諾了。"
"什么承諾?"
"告訴我一個秘密。"祁寒歪著頭看他,"或者你打算賴賬,班長大人?"
虞修遠抿了抿嘴唇,一個從未對人提起的念頭突然涌上心頭:"我......有時候希望自己不是你口中的'優(yōu)等生'。"
祁寒的眼睛微微睜大:"什么意思?"
"就是......"虞修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那里有幾道淺淺的指甲印,"不用每次都考第一,不用事事完美,可以像你一樣......"他頓住了,不確定自己想說什么。
"一樣混蛋?"祁寒笑著接話,但眼神很認真。
"一樣自由。"虞修遠輕聲說。
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祁寒的表情變得柔和,他剛要說什么,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貓叫,接著是痛苦的嘶鳴。
兩人同時跳起來,祁寒的反應更快,箭一般沖向聲音來源。虞修遠緊隨其后,繞過教學樓拐角,看到一只成年黑貓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右腿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
"是新來的流浪貓,"祁寒跪在貓旁邊,聲音緊繃,"腿斷了,可能被自行車軋了。"
黑貓警惕地齜著牙,試圖爬走卻只能徒勞地原地打轉(zhuǎn)。虞修遠迅速脫下校服外套:"用這個包住它,避免二次傷害。最近的寵物醫(yī)院在......"
"明德南路上,但現(xiàn)在是下班高峰,打車至少要四十分鐘。"祁寒已經(jīng)用外套小心翼翼地將黑貓包裹起來,動作熟練得令人驚訝,"我知道一家私人診所,醫(yī)生是我朋友,騎車二十分鐘能到。"
虞修遠迅速在腦中規(guī)劃路線:"走西校門,穿小巷到建設路,比主路快。"他掏出手機,"我查一下診所的確切位置。"
"不用查,跟我來。"祁寒已經(jīng)抱著貓向校門口跑去,虞修遠緊跟在后。
他們像一陣風般穿過校園,引來不少詫異的目光。祁寒的藍發(fā)在夕陽下像一團跳動的火焰,虞修遠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既因為奔跑,也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打破常規(guī)的行動。
西校門的保安認識虞修遠,驚訝地看著氣喘吁吁的學生會長:"虞同學,這是......"
"緊急情況,請開門!"虞修遠難得提高了聲音。
保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小門。兩人沖出去,祁寒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虞修遠從未注意過的小巷。
"這邊!"
狹窄的巷子里堆滿雜物,祁寒卻如履平地,靈活地穿梭其間。虞修遠努力跟上,眼鏡差點被一根突出的樹枝刮掉。黑貓在祁寒懷里出奇地安靜,只是偶爾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快到了,"祁寒回頭喊道,"前面右轉(zhuǎn)就是!"
轉(zhuǎn)彎后,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出現(xiàn)在眼前。祁寒直奔三樓,用力敲響了一戶貼著"獸醫(yī)診所"紙條的門。
開門的是個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孩,看到祁寒懷里的貓立刻側(cè)身讓他們進去:"又是你撿的?"
"安安,快看看它!"祁寒小心翼翼地把貓放在診療臺上,"右后腿骨折了。"
名叫安安的女孩熟練地檢查起來,虞修遠站在一旁,這才注意到這其實是一間改裝過的客廳,各種醫(yī)療設備整齊地排列著,墻上貼滿了動物照片。
"需要拍X光,"安安很快得出結(jié)論,"你們兩個,按住它。"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一場緊張的手術。虞修遠按照指示穩(wěn)穩(wěn)按住貓的身體,而祁寒則不斷輕聲安撫著痛苦的動物,手指輕輕梳理著它的毛發(fā),神奇地讓貓安靜下來。
"你們配合得不錯嘛。"安安一邊打石膏一邊說,"尤其是你,"她看向虞修遠,"第一次幫忙就能這么冷靜。"
虞修遠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個陌生人的家里給貓接骨。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
"好了,"安安最后纏好繃帶,"住院觀察三天。你們......"
"醫(yī)藥費我下周拿來,"祁寒迅速說,"先記賬上。"
安安翻了個白眼:"就知道你會這么說。行了,去吧,記得來看小貓們。"
回程時天已經(jīng)黑了,兩人并肩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道上。虞修遠的校服沾滿了貓毛和少許血跡,但他奇異地不覺得在意。
"你經(jīng)常做這種事?"他問。
祁寒雙手插兜,路燈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習慣了。小時候家里開寵物店,學了點皮毛。"他頓了頓,"后來店關了,但遇到受傷的動物還是忍不住管閑事。"
這是祁寒第一次提起自己的過去。虞修遠想問更多,但對方突然加快腳步:"餓死了,吃飯去!"
他們在路邊攤吃了牛肉面,祁寒堅持請客,說是感謝幫忙。虞修遠本該拒絕——父母不允許他在外吃"不健康"的食物——但今天,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似乎比家里的營養(yǎng)餐更誘人。
"所以,"祁寒吸溜著面條,含糊不清地問,"樂隊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虞修遠筷子一頓:"我還沒跟父母說。"
"你十八歲了,還需要父母批準你參加課外活動?"祁寒的驚訝不像裝的。
"我們家......情況特殊。"虞修遠含糊其辭,"我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銀行高管,他們對我的規(guī)劃很......嚴格。"
祁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他們希望你成為下一個愛因斯坦還是巴菲特?"
"醫(yī)學院或者商學院。"虞修遠自己都沒察覺語氣中的疲憊,"最好是哈佛或斯坦福。"
"哇哦,"祁寒吹了聲口哨,"聽起來像終身監(jiān)禁。"
虞修遠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因為某種程度上,祁寒是對的。
"不過,"祁寒突然湊近,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囚犯偶爾也需要放風時間,對吧?樂隊排練就是你的'放風'。"
虞修遠忍不住笑了:"你真是個糟糕的比喻家。"
"但我說服你了,是不是?"祁寒得意地咧嘴一笑,"明天放學音樂教室見,我?guī)Я藥讉€朋友來試音。"
分別時,虞修遠的手機響了。是母親,問他為什么還沒回家。他猶豫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媽,我在學校幫老師整理資料,馬上回去。"
掛掉電話,他抬頭發(fā)現(xiàn)祁寒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優(yōu)等生也會撒謊?"
虞修遠耳根發(fā)熱:"這不完全是......"
"我喜歡。"祁寒打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進步神速啊,虞同學。"
第二天下午,虞修遠站在音樂教室門口,聽到里面?zhèn)鱽砑ち业墓狞c和貝斯聲。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祁寒站在窗邊彈著一段復雜的吉他solo,陽光從他身后灑進來,勾勒出他修長的輪廓。架子鼓后坐著一個扎著臟辮的壯實男生,貝斯手則是個染著粉紅色短發(fā)的女孩,兩人看起來都比他們大不少。
音樂戛然而止,祁寒轉(zhuǎn)過頭,臉上洋溢著虞修遠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來得正好!這是大熊和Lina,我的......嗯,音樂伙伴。"
大熊憨厚地揮了揮鼓棒,Lina則上下打量著虞修遠:"這就是你說的'鋼琴小王子'?"
虞修遠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我是虞修遠。"
"別害羞,"祁寒一把拉過他,塞到鋼琴前,"給他們露一手。"
虞修遠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緊張。但當他看到祁寒鼓勵的眼神時,某種沖動戰(zhàn)勝了猶豫。他彈了一段李斯特的《鐘》,技巧性的段落引來一陣口哨聲。
"牛逼?。?大熊用力鼓掌,"這水平還上什么學,直接出道算了!"
"所以,樂隊成立?"Lina笑著問。
祁寒看向虞修遠,眼里帶著詢問。就在虞修遠猶豫的瞬間,音樂教室的門再次打開,陳老師走了進來。
"看來人齊了?"她環(huán)視一圈,目光落在校外兩人身上時微微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來,"藝術節(jié)報名表我已經(jīng)交上去了,隊名你們想好了嗎?"
四人面面相覷。虞修遠從沒想過這個環(huán)節(jié)。
"《不完美共振》,"祁寒突然說,"我們的隊名。"
虞修遠驚訝地看向他——那是祁寒寫在物理書上的歌詞標題。
"有意思的名字,"陳老師點點頭,"初選在兩周后,你們需要準備一首原創(chuàng)或改編曲目。"她看了看表,"今天先熟悉一下彼此的風格吧。"
陳老師離開后,排練正式開始。祁寒彈了一段旋律,大熊和Lina很快跟上節(jié)奏。虞修遠試著加入鋼琴部分,但古典與搖滾的碰撞并不順利。
"不對不對,"祁寒第三次喊停,"這里要更自由一點,別那么死板!"
"樂譜就是這樣寫的。"虞修遠固執(zhí)地說。
"但我們是在玩音樂,不是給樂譜當奴隸!"祁寒抓狂地揉亂自己的藍發(fā)。
Lina打了個圓場:"你們兩個風格差太多了,得找個折中點。"
排練持續(xù)到晚上七點,最終勉強拼湊出一首融合版的《野蜂飛舞》。虞修遠精疲力盡地走出校門,卻發(fā)現(xiàn)父親的車停在路邊。
"爸?你怎么......"
"你母親說你昨天回來得很晚,今天我順路來接你。"父親的目光掃過他凌亂的頭發(fā)和皺巴巴的校服,"這是什么活動?"
虞修遠喉嚨發(fā)緊:"學校藝術節(jié)...樂隊排練。"
"樂隊?"父親皺眉,"你什么時候參加的樂隊?"
"剛剛......"
"修遠,"父親打斷他,語氣變得嚴肅,"你知道現(xiàn)在是關鍵時期。SAT考試、學科競賽、大學申請,這些才是你的重點。"
"我只是......"
"沒有'只是'。"父親啟動車子,"明天去退出。你的時間太寶貴了,不能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虞修遠握緊拳頭,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但這次,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反抗沖動。
"我想?yún)⒓印?他輕聲但堅定地說。
父親明顯愣了一下:"什么?"
"藝術節(jié)只有一個月,不會耽誤學習。"虞修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我需要這個。"
車內(nèi)陷入可怕的沉默。最終,父親嘆了口氣:"回家再說。你母親不會同意的。"
但虞修遠知道,這已經(jīng)是他能爭取到的最好結(jié)果了。他看著窗外閃過的霓虹燈,突然想起祁寒的話——"囚犯偶爾也需要放風時間"。
也許,他就是需要這樣一次"放風",哪怕只有短短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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