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會宣傳部的會議室，位于A棟教學樓頂層最安靜的角落。厚重的橡木門隔絕了走廊的喧囂，推門進去，一股混合著油墨、紙張和陳年木質書架的味道撲面而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正經(jīng)”氣息。
林晚晚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身上那件被王老師勒令穿好的校服外套拉得更平整些。她低頭看了看腕表——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很好，至少沒遲到，給那位“完美主義晚期患者”少了一個挑刺的理由。
她推開門。
會議室里已經(jīng)坐了五六個人，清一色的深藍校服，坐姿端正，氣氛肅穆得像在開聯(lián)合國安理會。長條會議桌的主位上，陸嶼辰已經(jīng)端坐在那里。他換了一件干凈的襯衫，領口的銀色楓葉領針重新歸位，在燈光下閃著冷冽的光。他正垂眸看著手中的一份文件，側臉線條清晰而冷峻，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林晚晚的出現(xiàn)，像一顆色彩斑斕的玻璃珠滾進了黑白棋盤，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好奇，有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報告，高二（7）班林晚晚，前來報到?！绷滞硗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聿荒敲聪窀靶虉?。
陸嶼辰?jīng)]有抬頭，只是用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他旁邊的空位，言簡意賅：“坐?！?/p>
林晚晚硬著頭皮走過去坐下，感覺那位置像通了電。她能清晰地聞到陸嶼辰身上傳來的那股清冽干凈的皂角香，混合著一絲極淡的墨水的味道。她眼觀鼻，鼻觀心，試圖把自己縮成一只鵪鶉。
“人到齊了，開始?！标憥Z辰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視全場，在林晚晚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下個月初的校園文化節(jié)，是學生會本學期的重點工作。宣傳部負責整體視覺設計、前期宣傳預熱和活動當天的氛圍營造。時間緊，任務重?！?/p>
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帶著一種天然的掌控感。他開始條理分明地布置任務：主題海報設計、邀請函制作、各社團展位導覽圖、活動流程冊、舞臺背景板……每一項都精確到具體負責人、風格要求、初稿提交時間和修改反饋節(jié)點。
林晚晚聽得頭昏腦漲，感覺無數(shù)個“像素”、“CMYK色值”、“視覺焦點”、“品牌調性”之類的專業(yè)詞匯像小錘子一樣敲打著她的神經(jīng)。她偷偷瞄了一眼其他人，個個神情專注，奮筆疾書，儼然都是訓練有素的“正規(guī)軍”。
而她？她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特種部隊訓練營的雜耍藝人。
百無聊賴中，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空白的會議記錄本上。嶄新的一頁，散發(fā)著淡淡的紙香，像是在無聲地誘惑她。
筆尖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坐在陸嶼辰右手邊那個戴著厚厚眼鏡、表情嚴肅的學長，正在一絲不茍地記錄。林晚晚的筆下，他變成了一個頂著巨大鏡片、鏡片后射出兩道激光的“豌豆射手”，嘴里正“突突突”地發(fā)射著“策劃案”、“時間節(jié)點”、“風險評估”之類的文字子彈。
對面一個長發(fā)學姐，氣質溫婉，正輕聲提出關于邀請函材質的建議。林晚晚筆下，她變成了一株搖曳生姿的百合花，花瓣上滾動著晶瑩的露珠，露珠里映著“環(huán)保再生紙”、“燙金工藝”、“浮雕效果”等字樣。
陸嶼辰……嗯，暫時不敢畫。她筆鋒一轉，畫了個縮在角落、頭頂烏云、正被一堆“海報”、“導覽圖”、“流程冊”文件山壓得喘不過氣的小人——正是她自己，旁邊配文：“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畫著畫著，她漸入佳境，嘴角不自覺勾起。厚眼鏡學長的“激光”越來越粗壯，長發(fā)學姐的“百合”開得越來越燦爛，她自己的“烏云”越來越黑，還下起了小雨……一個迷你版的、Q萌又帶著犀利吐槽的宣傳部眾生相，在她筆下逐漸成型。
就在她給那個“豌豆射手”學長加最后一道代表“智慧光芒”的射線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毫無預兆地伸了過來，精準地按在了她的筆記本上。
林晚晚嚇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心臟驟停。
會議室里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
陸嶼辰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了講話。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林晚晚，那只按在筆記本上的手并沒有移開，反而微微用力，將筆記本從她手下抽了出來。
林晚晚的臉“唰”地一下紅透了，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完了完了，這下是真完了！比走廊社死更社死！在全體“正規(guī)軍”面前被抓包開小差畫漫畫！
陸嶼辰垂眸，目光落在攤開的筆記本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林晚晚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她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著雷霆震怒，或者至少是冰冷刻薄的嘲諷。
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
然后，她聽到陸嶼辰的聲音響起，語調竟然……沒什么起伏？
“‘豌豆射手’的激光射線角度可以再調整一下，避免視覺上的不穩(wěn)定感?！?他指著那個厚眼鏡學長的漫畫形象點評道，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林晚晚：“？？？” 她猛地睜開眼。
“百合花的露珠折射效果不錯，但字體嵌入的細節(jié)可以更自然?！?他又指向長發(fā)學姐的部分。
最后，他的指尖落在那個被文件山壓垮的小人身上，頓了頓：“這個……情緒表達很到位。”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林晚晚震驚的臉上，那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林晚晚同學，” 陸嶼辰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里格外清晰，“看來你對宣傳部成員的特征捕捉得很敏銳，表現(xiàn)力也……很有個人風格?！?/p>
他合上筆記本，卻沒有立刻還給她，而是將它輕輕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上。
“既然如此，” 他環(huán)視了一圈表情各異的部員們，最終視線定格在林晚晚身上，宣布了一個讓林晚晚如遭雷擊的決定：“文化節(jié)的主視覺海報設計，就由你負責初稿。主題是‘青春律動，夢想啟航’。周五放學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三個方案。”
“什……什么？！” 林晚晚失聲叫了出來。讓她畫惡搞漫畫還行，設計正經(jīng)海報？還是文化節(jié)的主視覺？這跨度比讓吉娃娃去拉雪橇還離譜！
“有意見？” 陸嶼辰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說：你有資格有意見嗎？
林晚晚把沖到嘴邊的抗議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屈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沒意見，會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陸嶼辰，絕對是故意的！用工作折磨她來報復那些漫畫！
“很好?！?陸嶼辰滿意地點點頭，不再看她，轉向其他人，“其他人繼續(xù)匯報進度。張睿，‘豌豆射手’……咳，你負責的社團展位分布圖初稿怎么樣了？”
被點名的厚眼鏡學長——張睿，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了林晚晚一眼，才一本正經(jīng)地開始匯報。
會議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繼續(xù)。林晚晚如坐針氈，感覺好幾道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似乎也有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好不容易熬到散會，林晚晚抓起自己的東西就想溜。
“林晚晚。” 陸嶼辰的聲音再次響起。
林晚晚腳步一僵，認命地回頭。
陸嶼辰拿起她那本“罪惡之源”的筆記本，遞還給她：“你的筆記本。還有，”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設計海報，不是畫漫畫。注意尺度?！?/p>
林晚晚一把搶過筆記本，像搶回一個燙手山芋，胡亂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會議室。
剛跑到樓梯拐角，死黨方曉曉就幽靈般冒了出來，一把抓住她：“怎么樣怎么樣？陸大會長有沒有把你生吞活剝了？會議是不是超級可怕？”
林晚晚靠在墻上，長長吐出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把會議上的“豌豆射手”事件和海報任務說了一遍。
方曉曉聽完，表情從同情變成了驚悚：“讓你設計文化節(jié)海報？！晚啊，你知道這活兒多燙手嗎？往年都是美術社社長或者設計大神親自操刀的！陸嶼辰這招太狠了！他絕對是公報私仇！而且……” 她壓低了聲音，湊近林晚晚，“我剛聽到一個更糟的消息！”
“什么？” 林晚晚有種不祥的預感。
“校園論壇的匿名區(qū)！” 方曉曉掏出手機，飛快地點開一個頁面，“有人發(fā)了個帖子，標題賊惡心——《驚！高二某班女生靠“撞”進學生會，背后原因細思極恐》！”
林晚晚湊過去一看，帖子內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描述的場景（開學典禮后、走廊相撞、散落漫畫、被會長“欽點”入會）指向性極其明顯。下面跟帖已經(jīng)不少：
“哇，真的假的？這也行？”
“聽說畫的是會長的丑圖？這操作夠騷??！”
“呵呵，誰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讓會長破例收人？”
“坐等看戲，看她能待幾天?！?/p>
“靠！” 林晚晚氣得差點把手機捏碎，“誰這么無聊？！”
“更關鍵的是，” 方曉曉憂心忡忡，“那個‘豌豆射手’學長張睿，是論壇的超級版主之一，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特別討厭搞特殊化和走后門！你今天在會議上畫他，還被他看到了，加上這帖子……晚晚，你在宣傳部的日子，恐怕要水深火熱了！”
林晚晚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些充滿惡意揣測的文字，又想到陸嶼辰那張公事公辦的臉和那堆壓死人的海報要求，一股巨大的煩躁和委屈涌了上來。
她甩了甩頭，把手機塞回給方曉曉，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甚至夸張地翻了個白眼：“切！多大點事兒！不就是畫海報嗎？本靈魂畫手怕過誰？至于那些嚼舌根的……” 她哼了一聲，“清者自清！走，干飯去！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她拉著方曉曉就往食堂沖，腳步邁得又大又急，仿佛要把那些糟心事都甩在身后。
然而，當她走進喧鬧的食堂，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個位于角落、總是排著長隊的窗口——“至尊大雞腿”。她想起自己摔倒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請吃一個月雞腿”的蠢話，又想起陸嶼辰當時冰冷的表情。
“嘖?！?林晚晚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最終拉著方曉曉走向了另一個窗口。算了，那個人的雞腿，還是別欠著了。
與此同時，學生會辦公室內。
陸嶼辰獨自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攤開的正是文化節(jié)的初步策劃案。但他并沒有看，修長的手指正無意識地轉著一支鋼筆，目光落在桌角那本被沒收又還回去的、屬于林晚晚的筆記本上。
他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筆記本上那些生動夸張的涂鴉。尤其是那個被文件山壓垮的小人，委屈巴巴的表情，莫名地……有點戳人。
他拿起手機，點開校園論壇，那個飄紅的匿名帖子赫然在目。他眉頭微蹙，眼神冷了幾分。他點開發(fā)帖人的ID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他放下手機，重新拿起鋼筆。筆尖在策劃案上停頓片刻，最終卻落在了一張空白的便簽紙上。他飛快地寫下幾個字，字跡遒勁有力：
海報設計要點：
核心：青春活力，積極向上，體現(xiàn)校園文化多樣性。
視覺： 色彩明快，構圖有沖擊力，避免過于幼稚或散漫。
……
參考方向：可嘗試將“律動”具象化（如音樂符號、運動軌跡），結合校園標志性建筑剪影。注意整體協(xié)調性。
寫完后，他盯著那張便簽看了幾秒，然后將它輕輕折起，夾進了自己常用的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里。
他抬眼望向窗外，夕陽的余暉給校園鍍上了一層暖金色。那個總是穿著不合規(guī)T恤、腦回路清奇、畫著各種奇怪漫畫的女生形象，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林晚晚……” 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眼神中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雜難辨的微光。
（第二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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