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放學(xué)鈴聲，對林晚晚來說，如同催命符。
宣傳部會議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窗簾拉了一半，隔絕了外面漸沉的暮色。巨大的會議桌上，散亂地鋪滿了畫紙、彩鉛、馬克筆和揉成一團的廢稿。空氣里彌漫著油墨、橡皮屑和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息。
林晚晚頂著一頭被自己抓得亂糟糟的頭發(fā)，像只炸毛的貓，死死瞪著面前的三張海報初稿。
第一張：背景是爆炸式的五彩旋渦，幾個極度夸張變形的Q版學(xué)生在里面沖浪、跳傘、踩著火箭筒飛馳，標題“青春律動！”用的是自帶閃電特效的花體字，旁邊還畫了個吐著舌頭比耶的卡通小惡魔。嗯，很“律動”，也很“林晚晚”。但她幾乎能想象陸嶼辰看到這張時，眉頭能夾死蚊子的表情。
第二張：她試圖“正經(jīng)”一點。規(guī)規(guī)矩矩用了藍天白云綠草地，中間畫了個象征性的抽象音符和跑道剪影，標題板板正正。但怎么看都透著一股……老年活動中心宣傳欄的既視感，毫無“夢想啟航”的沖勁。她自己都嫌棄。
第三張：融合嘗試。背景是校園標志性鐘樓的寫實剪影，但周圍飄滿了各種夢幻氣泡，氣泡里是跳舞、唱歌、做實驗、打籃球的Q版小人。結(jié)果……寫實和Q版打架，畫面割裂得像精神分裂。
“啊啊啊！要瘋了！” 林晚晚哀嚎一聲，泄氣地把臉砸在桌子上。陸嶼辰那張“注意尺度”、“避免幼稚或散漫”的便簽要求，像緊箍咒一樣勒著她的腦細胞。她引以為豪的“靈魂畫風”，在這個任務(wù)面前顯得如此格格不入，束手束腳。
“砰！”
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冷風。
林晚晚嚇得一哆嗦，以為是陸嶼辰來催命了，結(jié)果進來的是“豌豆射手”學(xué)長張睿。他抱著厚厚一摞文件，鏡片后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林晚晚桌面的“災(zāi)難現(xiàn)場”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弧度。
“喲，大設(shè)計師，還在創(chuàng)作呢？” 張睿把文件重重放在會議桌另一端，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會長要求的海報初稿，截止時間快到了吧？我看論壇上大家可都等著欣賞你的‘大作’呢。” 他刻意加重了“大作”兩個字。
林晚晚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那個匿名帖子這兩天發(fā)酵得厲害，雖然沒指名道姓，但各種陰陽怪氣的評論層出不窮。張睿作為班主之一，非但沒處理，反而時不時在部里會議上意有所指地提起“某些人”要憑實力說話，別想靠歪門邪道。這分明就是在針對她！
“不勞學(xué)長費心！” 林晚晚梗著脖子，硬邦邦地回敬，“我肯定按時交稿！”
“那就好。” 張睿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道冷光，“畢竟文化節(jié)是全校的大事，可不是某些人玩票的地方。畫得不好沒關(guān)系，態(tài)度要端正，別總想著走捷徑?！?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晚晚桌角那本畫滿了涂鴉的筆記本，冷哼一聲，抱著自己的文件轉(zhuǎn)身走了。
門被關(guān)上，留下林晚晚氣得渾身發(fā)抖。走捷徑？她走什么捷徑了？明明是陸嶼辰那個暴君硬把她拖進來的！她抓起一張廢稿，狠狠揉成一團，用力砸向門口。
“混蛋！”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下雨了。
雨點很快密集起來，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會議室里只有一盞孤零零的吊燈亮著，在林晚晚疲憊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挫敗感、委屈和被質(zhì)疑的憤怒，像冰冷的雨水一樣浸透了她。她看著桌上那三張怎么看都不順眼的初稿，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來——撕了它們！不干了！愛誰誰！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方曉曉發(fā)來的消息：“晚晚！救命！老班臨時抓壯丁，讓我?guī)退碓驴季碜?！估計得弄到很晚，你自己先回吧！PS：外面下大雨了，帶傘沒？”
林晚晚看著消息，又看了看窗外瓢潑的大雨，再低頭看看一桌狼藉……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將她淹沒。她沒帶傘，也沒心情吃飯。
算了……她頹然地坐回椅子。再掙扎一下吧。她抽出一張新的畫紙，拿起筆，強迫自己沉下心來。這一次，她不再刻意迎合陸嶼辰的要求，也不再想著搞怪，只是憑著本能，畫下她心目中校園文化節(jié)該有的樣子——熱鬧、鮮活、充滿無限可能。
時間在筆尖沙沙作響和雨聲淅瀝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教學(xué)樓里的人聲漸漸稀少，最后歸于寂靜。整棟樓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有窗外無休無止的雨。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晚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著紙上初具雛形的線稿。背景是虛化的、充滿動感的彩色光帶，象征著青春的活力與多元；前景主體是明德高中標志性的鐘樓，但鐘樓被巧妙地設(shè)計成一個巨大的、敞開的書本造型，書本邊緣延伸出象征不同社團的、風格統(tǒng)一又各具特色的Q版圖標（音樂符號、畫筆、籃球、燒瓶等），仿佛夢想從書本中啟航。標題“青春律動，夢想啟航”用了簡潔有力的字體，鑲嵌在書本的扉頁位置。
雖然還是帶著她鮮明的個人風格，但整體構(gòu)圖協(xié)調(diào)，主題突出，既有活力又不失莊重感。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了。
“呼……” 她長長舒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疲憊和饑餓感。她這才驚覺，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雨聲依舊滂沱。
她收拾好東西，抱著筆記本和畫稿，輕手輕腳地走出會議室。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應(yīng)急燈散發(fā)著幽暗的光芒。整棟樓安靜得可怕，只有雨聲和她自己的腳步聲在回蕩。
路過音樂教室所在的走廊時，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透過緊閉的門縫飄了出來。
這么晚了，誰還在練琴？
林晚晚有些好奇，放輕腳步靠近。音樂教室的門沒有關(guān)嚴，露出一道縫隙。她透過縫隙往里看去。
偌大的音樂教室里，只開著一盞鋼琴上的小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琴凳上坐著的，正是陸嶼辰。
他微微低著頭，側(cè)臉在昏暗中顯得輪廓分明，卻又帶著一種白日里從未有過的……脆弱感？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緩慢地移動著，彈奏的是一首舒緩卻帶著淡淡憂傷的古典曲子，旋律在寂靜的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晚晚屏住呼吸。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陸嶼辰。不再是那個光芒萬丈、一絲不茍的學(xué)生會長，更像是一個被疲憊包裹著的、獨自舔舐傷口的少年。
突然，她看到陸嶼辰的左手手腕在某個和弦轉(zhuǎn)換時，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眉頭瞬間緊蹙，猛地停下了彈奏。他抬起左手，放在眼前，手指用力地、反復(fù)地揉捏著左手腕關(guān)節(jié)，薄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額角似乎有隱忍的汗意。
燈光下，林晚晚清晰地看到他左手腕靠近小指根部的皮膚，似乎比別處顏色更深一點，像是一塊陳年的舊痕，又或者……是某種長期勞損的印記？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維持著揉手腕的姿勢，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拉得很長，透著一股濃重的孤寂和隱忍。窗外的雨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林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澀澀的。那個永遠完美、永遠掌控一切的陸嶼辰，原來也會痛，也會累，也會在無人的深夜獨自承受著什么。
她想起他走路時微微下沉的右肩，想起他開會時偶爾揉太陽穴的細微動作，想起他永遠挺得筆直的脊背……這些零散的細節(jié)，在此刻被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她從未深思過的事實：那完美的表象之下，或許藏著不為人知的沉重。
她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最終沒有打擾，抱著自己的東西，悄然轉(zhuǎn)身離開。
走到一樓大廳，冰冷的穿堂風裹挾著濕氣撲面而來。林晚晚看著門外如注的暴雨，正發(fā)愁怎么冒雨沖回宿舍，目光卻被大廳角落長椅上放著的一樣?xùn)|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奶茶。
杯壁上凝結(jié)著細密的水珠，顯然是剛買不久。旁邊，端端正正地壓著一張折疊的便簽紙。
林晚晚疑惑地走過去，拿起便簽紙展開。上面是熟悉的、遒勁有力的字跡，簡潔明了：
＞ **海報初稿意見：**
＞ 1. **書本鐘樓構(gòu)思新穎，符號融合尚可。**
＞ 2. **光帶背景沖擊力過強，喧賓奪主。建議弱化，或改為更和諧的漸變。**
＞ 3. **標題字體位置佳，但筆畫可更舒展有力。**
＞ 4. **整體色調(diào)偏冷，缺乏‘啟航’的溫暖感。**
＞ **修改建議：嘗試加入暖色調(diào)元素（如朝陽、光束）平衡。**
＞ **周一例會前提交修改稿。**
＞ **——陸嶼辰**
落款下方，還有一行更小的字，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添上去的：
＞ **PS：奶茶，熱的。算加班福利。**
林晚晚捏著那張便簽紙，愣在原地。
他是怎么知道她還沒走的？又是什么時候把奶茶放在這里的？他看到她畫的初稿了？什么時候看的？他……是在關(guān)心她沒帶傘，又淋雨又餓肚子？
無數(shù)個問號在她腦子里炸開。
她拿起那杯溫熱的奶茶，手心傳來熨帖的溫度。濃郁的奶香混合著茶香和甜甜的珍珠氣息，在這冰冷的雨夜大廳里，顯得格外誘人，也格外……不合時宜。
她低頭看著那張寫滿了專業(yè)意見的便簽紙，又想起剛才在音樂教室門口看到的那個揉著手腕、疲憊而隱忍的背影。
“陸嶼辰……” 林晚晚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心情復(fù)雜得難以言喻。
他是那個在會議上公事公辦、要求苛刻的“暴君會長”，也是那個會默默留下熱奶茶和詳細修改建議的……奇怪家伙。他是全校仰望的完美白月光，也是會在深夜獨自彈琴、忍受著手腕疼痛的普通人。
她喝了一口溫熱的奶茶，甜意和暖流一起滑入胃里，驅(qū)散了雨夜的寒意，也似乎……融化了一絲心頭的堅冰。
或許，他并不像表面那么冰冷和不近人情？
她抱著奶茶和畫稿，站在大廳門口，望著外面連綿的雨幕，第一次對那個總是讓她抓狂的陸嶼辰，產(chǎn)生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而那三張被批得“體無完膚”的海報初稿，似乎也沒那么面目可憎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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