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和師范大學的文學院信封并排放在許逸的床上，在八月的陽光下泛著不同的光澤。音樂學院的通知書是厚重的銅版紙，燙金的?；赵陉柟庀麻W著細碎的金光；而師范文學院的信封則是樸素的米色牛皮紙，右下角印著校訓(xùn)的篆體印章。江婉月跪坐在床沿，用手指丈量著兩張紙之間的距離——15厘米，恰好是北京到天津的鐵路里程，也是未來四年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

　　"每個月都能見面。"許逸把她的手指按在通知書燙金的?；丈希讣鈧鱽淼臏囟茸尳裨孪肫鹚麖椙贂r琴弦的震動，"高鐵只要半小時，比我們從學?；丶疫€快。"他說著用另一只手撥開落在她睫毛上的碎發(fā)，這個動作讓他腕骨上的銀色手鏈叮當作響，那是去年江婉月送他的生日禮物。

　　夏末的蟬鳴從窗外涌進來，像一場綿長的告別儀式。江婉月數(shù)著他T恤上第三顆紐扣的縫線，那是她上周才縫好的。許逸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是那把他親手修復(fù)的舊吉他留下的味道。三小時前，他就是在畢業(yè)典禮上用它彈唱了《等》的完整版，琴箱側(cè)面還留著他們第一次去海邊時磕碰的痕跡。當時臺下掌聲雷動，但江婉月只記得他望向觀眾席時，陽光穿過禮堂彩繪玻璃在他臉上投下的藍色光斑。

　　"我查過了，"許逸突然從床頭柜抽出一張折痕斑駁的地圖，那是他們高中地理課用過的京津冀區(qū)域圖，"你們學校西門就有直達天津站的公交。"他的鉛筆在地圖上畫出歪歪扭扭的路線，像孩子氣的誓言。鉛筆是2B的，筆頭還留著江婉月用美工刀削出的斜面，那是她畫畫時最喜歡的削筆方式。地圖上已經(jīng)有許多類似的標記：他們?nèi)ミ^的livehouse、許逸第一次登臺比賽的劇場、江婉月獲得文學獎的禮堂，現(xiàn)在又多了兩條蜿蜒的線，連接著兩個陌生的地名。

　　江婉月凝視著他小指上的銀色尾戒。那是許逸母親留下的遺物，內(nèi)側(cè)刻著"Listen to the silence"的英文花體字，現(xiàn)在被他當作護身符般時刻戴著。她想起復(fù)試那天，許逸站在舞臺上回答考官"為什么選擇音樂"時說的那句話："因為有人讓我相信，沉默不是唯一的表達。"說這話時他的目光穿過聚光燈，準確落在觀眾席最后一排的她身上，就像三年前在音樂教室，他隔著整個班級對上她偷看的目光。

　　"周三沒課的話..."許逸的筆尖在地圖上戳出一個小洞，鉛筆屑落在床單上形成細小的黑色星群，"我可以來聽你們的現(xiàn)當代文學講座。"他說這話時喉結(jié)輕輕滾動，江婉月知道這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就像每次登臺前他會不自覺地摩挲琴弦。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從紗窗的網(wǎng)格中漏進來，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江婉月抓起書包翻找眼鏡，卻摸到一個硬皮本子——許逸的創(chuàng)作手稿，深藍色的封面已經(jīng)有些卷邊，不知何時被他塞了進來。扉頁上寫著："給C小姐的未完成歌謠·續(xù)集"，落款日期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寫歌的那天。本子里夾著干枯的銀杏葉書簽，是去年秋天他們在校園里撿的。

　　站臺上擠滿了送行的家長，行李箱的滾輪聲與廣播聲交織成嘈雜的背景音。許逸的黑色行李箱上貼著航空公司易碎品的標簽，里面是他視若珍寶的古典吉他，琴箱里還藏著他們一起寫的五線譜草稿。江婉月盯著自己的帆布鞋尖，上面有一塊洗不掉的藍墨水漬，是上周幫許逸抄樂譜時染上的。當時墨水打翻在譜紙上，暈染開的藍色像極了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看的晚霞。

　　"這個。"許逸突然往她手心塞了枚硬幣，金屬的涼意讓她微微一顫，"上次在音樂教室撿到的，2005年出廠。"硬幣邊緣有些磨損，但國徽圖案依然清晰。江婉月想起那個雨天，她躲在音樂教室寫詩，許逸推門進來時帶進一陣帶著青草味的風。

　　江婉月翻轉(zhuǎn)硬幣，發(fā)現(xiàn)正是他們初遇那年。許逸的手指纏上來，與她一起握住這枚小小的金屬圓片，他掌心的繭子輕輕刮蹭著她的皮膚："等集齊365個巧合，我們就..."他的聲音低下去，變成一聲輕笑，呼吸掃過她耳際時帶著薄荷糖的清涼。

　　廣播聲吞沒了后半句話。人群開始涌動，許逸的背包帶勾住了她的發(fā)圈——那根印著小雛菊的黑色發(fā)圈，是去年運動會他跑三千米時江婉月綁在手腕上為他加油的。在最后一秒，江婉月踮腳將嘴唇貼在他耳邊："我每天都會給你寫信。"這句話混著眼淚的咸澀，消失在進站的汽笛聲中。

　　高鐵啟動時，窗外的許逸變成了模糊的色塊，像被雨水暈開的水彩畫。江婉月打開那本創(chuàng)作手稿，發(fā)現(xiàn)夾層里藏著一張拍立得照片——畢業(yè)典禮那天，她在臺上紅著眼睛說"我也喜歡你"的瞬間，被不知誰的手機定格下來。照片邊緣有些皺褶，像是被人反復(fù)摩挲過。背面是許逸的字跡："第一封情書，來自不會說話的傻瓜。"落款處畫著簡筆畫的吉他和鋼筆，是他們慣用的簽名方式。

　　列車穿過隧道時，江婉月發(fā)現(xiàn)手稿最后一頁粘著一枚郵票——1997年的牡丹郵票，許逸知道她收集舊郵票。郵票旁邊寫著一行小字："下一站見，我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