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在暮妄懸掌心燙得嚇人。她咬著牙沒松手,指縫里滲出的血順著鈴身往下淌,滴在槐樹根上發(fā)出"嗤"的一聲響。月光照得那灘血泛著黑,像潑出去的墨。
"戌時三刻到了。"洛照棠的刀橫在胸前,刀背映著樹皮上剝落的紋路——和暮妄懸掌心的血月符號一模一樣。她喉結(jié)動了動,"你確定要挖?"
暮妄懸沒答話。銅鈴?fù)蝗辉谒掷锾艘幌拢?叮"地指向西墻根。那里堆著客棧扔出來的破酒壇子,壇子縫里長著幾叢枯草,風(fēng)一吹就簌簌地抖。
洛照棠一腳踢開碎陶片。月光下露出塊青石板,板上刻著北斗七星的圖案,可搖光位那個凹槽是空的。"缺個東西。"她蹲下去摸凹槽邊緣,"像是被硬撬走的。"
銅鈴又開始震。暮妄懸突然抓住洛照棠手腕,力氣大得嚇人。"燈油味。"她聲音發(fā)飄,"你聞到了嗎?"洛照棠鼻翼動了動——哪有什么燈油味,只有槐樹根泛上來的土腥氣。
可下一秒她就看見了。七盞青銅燈從土里慢慢浮出來,燈盞上全是綠銹,擺的位置正好補全了石板上的北斗陣。最末那盞搖光位的燈芯上,還粘著半截沒燒完的燈捻子。
"見鬼..."洛照棠的刀尖挑開燈蓋,里頭撲出股霉味。她突然僵住——燈盞內(nèi)壁上刻著行小字:"血契既成,非死不休"。
暮妄懸的指甲已經(jīng)掐進(jìn)自己掌心。血珠凝成線,懸空飄向那盞缺了的搖光燈。洛照棠想攔,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血線碰到青銅燈的瞬間,整棵樹"嗡"地抖起來,樹皮噼里啪啦往下掉。
掉落的樹皮下露出更多符號。暮妄懸突然跪下去,額頭抵著樹干干嘔。她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眼前閃過零碎畫面:燃燒的房梁、打翻的燈油、誰在火里喊她小名...
"你手上!"洛照棠突然拽過她手腕。血月符號正在發(fā)光,紋路像活物似的往胳膊上爬。暮妄懸想抽手,洛照棠卻抓得更緊——她看見了紋身底下藏的另一層圖案,是謝家的族徽。
樹洞里突然傳來心跳聲。咚、咚、咚,慢得不像活物。洛照棠的刀已經(jīng)插進(jìn)樹縫,撬開的瞬間噴出股黑血,濺在她靴尖上"滋"地冒煙。
黑血里裹著塊焦黃的布。暮妄懸撲過去抓,手指剛碰到就觸電似的彈開——那是塊嬰兒襁褓的殘片,燒焦的邊角和她夢里一模一樣。
"你早就知道?"洛照棠的刀尖轉(zhuǎn)過來,映著暮妄懸慘白的臉。刀身微微發(fā)顫,在兩人之間劃出道銀線。
銅鈴?fù)蝗徽憽F甙酥粸貘f從樹頂撲下來,鳥喙閃著金屬冷光。洛照棠反手劈落兩只,鳥尸落地發(fā)出"鐺"的金屬聲。她踢開鳥爪一看,關(guān)節(jié)處刻著個"云"字。
暮妄懸正把襁褓殘片往懷里塞。有只烏鴉突然俯沖,鐵爪撕開她肩頭布料。血珠飛濺到青銅燈上,七盞燈"轟"地燃起綠火?;鸸饫?,客棧二樓窗口有青光一閃而過。
洛照棠的刀鞘砸中最后一只烏鴉。鳥頭裂開,掉出顆琉璃眼珠,瞳孔里映著她們倆的身影。她踩碎眼珠抬頭時,窗口的青光已經(jīng)不見了。
"是監(jiān)視。"暮妄懸捂著肩膀喘氣。血從指縫滲出來,滴在襁褓上顯出幅地圖輪廓。她盯著那團(tuán)血漬,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瞳孔在月光下泛著同樣的青光。
樹根下的青銅燈一盞接一盞熄滅。最后那盞搖光燈"咔"地裂開,燈座里滾出枚銅錢,正面刻著"謝",背面是半張人臉。
洛照棠撿起銅錢時,暮妄懸正盯著自己血淋淋的掌心。符號已經(jīng)爬到肘部,像條纏緊的紅繩。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現(xiàn)在你信了吧?我連血都是臟的。"
遠(yuǎn)處傳來打更聲。三長兩短,和敲門時一個調(diào)子。
暮妄懸的指尖剛觸到銅錢,整條手臂突然痙攣。銅錢上的半張人臉竟在她掌心睜開眼,嘴角扯到耳根:"找到你了。"
洛照棠的刀鞘猛擊她手腕。銅錢"當(dāng)啷"落地,人臉圖案滲出黑血,轉(zhuǎn)眼被泥土吞沒。暮妄懸踉蹌后退,撞得青銅燈陣嘩啦作響——那些燈盞不知何時圍成了圓圈,綠火舔著她衣角燒。
"別看它的眼!"洛照棠拽著她后領(lǐng)往后拖。第二波烏鴉已經(jīng)盤旋到樹頂,這次鳥喙上全掛著銅鈴,鈴聲里混著孩童的笑聲。暮妄懸突然掙開束縛,撲向最近那盞青銅燈。
她整個手掌按進(jìn)燃燒的燈油里?;鹧?嗤"地變成血紅,映出樹皮下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不同字體的"謝"字,最新那道墨跡還沒干透。洛照棠的刀風(fēng)掃過她耳邊,斬斷三只俯沖的烏鴉。鳥尸在火光中爆開,炸出的卻不是內(nèi)臟,而是發(fā)霉的糯米。
"傀儡替身術(shù)..."洛照棠的刀尖挑著糯米團(tuán),聲音發(fā)緊,"云州謝氏的禁術(shù)。"她突然轉(zhuǎn)向暮妄懸,"你剛才在燈里看到了什么?"
暮妄懸的右手掌心血肉模糊,卻死死攥著片燒焦的紙。紙角露出半枚朱砂印,正是洛照棠腰間令牌的紋樣。銅鈴聲突然密集如雨,剩下的烏鴉集體俯沖,鳥爪上寒光閃爍——每只都綁著細(xì)如發(fā)絲的銀針。
洛照棠旋身揮刀成幕。銀針撞在刀背上迸出藍(lán)火,落地竟變成活物似的扭動。有根針擦過暮妄懸頸側(cè),立刻在她皮膚上蝕出"云"字烙印。她悶哼一聲,反手將染血的紙片拍在樹干上。
樹皮"嘶啦"裂開大口。腐臭的黑血噴涌中,整棵槐樹劇烈搖晃,樹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蜅6悄巧攘林喙獾拇皯?,此刻正被瘋長的樹枝捅穿。有個黑影倉皇躍出,袖口銅鈴在月光下晃出殘影——和暮妄懸腰間那枚一模一樣。
"抓住他!"暮妄懸剛沖出去就被洛照棠拽住。后者盯著她脖子上還在冒煙的烙印,瞳孔緊縮:"云字印見血生效...你在被轉(zhuǎn)化。"刀尖突然抵住她咽喉,"你到底是誰?"
銅錢在地上彈跳著立起來。人臉圖案的嘴唇一張一合,唱戲似的念白:"戌時三刻生,子時三刻死——"話音未落,整枚銅錢炸成粉末,露出里頭裹著的魚腸劍。劍柄刻著謝家家徽,劍身卻淬著洛照棠獨門毒藥"青蚨淚"。
暮妄懸突然笑了。她抓住洛照棠握刀的手往自己心口帶,刀尖刺破衣料的瞬間,兩人腰間銅鈴?fù)瑫r炸裂。無數(shù)銀針從鈴身迸射,卻在觸及她皮膚的剎那化為灰燼。
"現(xiàn)在明白了?"她咳著血沫指向二樓破窗,"那人才是我們共同的..."話未說完,整棵槐樹轟然倒塌,樹根帶出的泥土里露出半截焦黑的手臂——五指緊扣著塊青玉令牌,上面"裴"字清晰可見。
洛照棠的刀"咣當(dāng)"落地。她彎腰去撿令牌時,暮妄懸看見她后頸浮現(xiàn)出同樣的血月符號,正隨著遠(yuǎn)處打更聲一下下跳動。三長兩短,和二十年前謝家滅門那夜的梆子聲分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