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邊界線

期中考試前一周，陳老師宣布要按成績重新排座位。全班哀嚎一片，我卻暗自松了口氣——終于不用每天和那個強迫癥斗智斗勇了。

"許予，"陳老師推了推眼鏡，"你這次要是再考倒數(shù)，就給我坐到講臺旁邊來。"

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余光卻瞥見齊臨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劃出一道小小的裂痕。

放學鈴響，我抓起書包就要走，突然被拽住了衣角。

"復習。"齊臨遞來一個文件夾，里面是分門別類整理好的筆記，連重點都用熒光筆標好了，"明天開始，放學后一小時。"

我瞪大眼睛："誰同意了？"

"你母親。"他平靜地說，"今天她來醫(yī)院復診，我正好遇見。"

我渾身一僵。我媽的腎病又加重了？她明明說只是普通檢查...

齊臨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不想讓你擔心。"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就像你不想讓她知道你每天翹掉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去醫(yī)院陪她。"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文件夾。這家伙什么時候...？

"七點，圖書館。"齊臨收拾好書包，起身時輕輕碰了碰我的肩膀，"別遲到。"

那觸感像一片雪花，轉(zhuǎn)瞬即逝。

*

第二天我故意遲到了二十分鐘。推開圖書館門時，齊臨正對著窗外發(fā)呆，手里轉(zhuǎn)著一支鋼筆。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橫在地板上。

聽到動靜，他轉(zhuǎn)過頭，眼神從驚訝迅速變成惱怒："你—"

"我媽怎么樣了？"我直接打斷他。

齊臨的怒氣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泄了："指標有些波動，但醫(yī)生調(diào)整了用藥。"他推過來一杯奶茶，"給你。"

我盯著那杯奶茶——珍珠多加，三分糖，正是我喜歡的口味。"你跟蹤我？"

"觀察。"他抿了抿嘴，"就像你觀察我每天放學后留在教室一樣。"

我差點被珍珠嗆到。這家伙早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復習出乎意料地順利。齊臨講題時完全不像平時那么刻板，反而會用《三體》里的情節(jié)比喻物理定律，用星際旅行解釋相對論。當我第三次答對難題時，他竟然小小地"嗯"了一聲，嘴角揚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

"你其實挺會教的。"整理筆記時我隨口說道。

齊臨正在草稿紙上畫著復雜的公式鏈，聞言筆尖一滑，紙面頓時多了一道難看的劃痕："...謝謝。"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窗外，暮色漸漸籠罩校園，圖書館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我鬼使神差地問："為什么幫我？"

齊臨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輕聲說："因為你說過，'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他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透明的淺褐色，"但我不相信運氣。我相信努力。"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看看他不戴眼鏡的樣子。

*

周五放學后，齊臨反常地沒有催我去圖書館。"今天去醫(yī)院。"他說著，遞來一個保溫盒，"給你母親的。"

我打開一條縫，香氣立刻飄出來——是山藥排骨湯，我媽最愛喝的。

"你做的？"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齊臨的耳尖微微發(fā)紅："阿姨教我的。"

直到坐在公交車上，我還處在震驚中。齊臨安靜地坐在旁邊，懷里抱著書包，像捧著什么珍寶。車窗外的霓虹燈掠過他的側(cè)臉，忽明忽暗。

"你爸知道嗎？"我突然問。

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出差了。"

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總是讓我喉嚨發(fā)緊。推開病房門時，我媽正靠在床頭看書，看到我們倆一起出現(xiàn)，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小齊來啦！"她笑得比見到我還開心，"快坐快坐。"

我酸溜溜地放下書包："媽，我才是你親兒子。"

"親兒子上周物理考了32分。"我媽捏捏我的臉，轉(zhuǎn)頭對齊臨說，"謝謝你整理的筆記，比我嘮叨一百遍都管用。"

齊臨拘謹?shù)刈诖策叺囊巫由?，背挺得筆直，像個被老師點名的小學生："應該的，阿姨。"

看著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緒。這個在教室冷若冰霜的優(yōu)等生，此刻正笨拙地幫我媽調(diào)整輸液管速度，動作小心翼翼得像對待易碎品。

趁齊臨去打開水的間隙，我媽拉住我的手："小齊是個好孩子，就是太孤單了。"

"他？孤單？"我嗤之以鼻，"追著他的女生能排到校門口。"

我媽搖搖頭，眼神突然變得憂傷："真正孤單的人，往往最擅長假裝不需要任何人。"

我愣住了，想起齊臨說"父親認為集體活動浪費時間"時，那個下意識摩挲書脊的動作。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齊臨堅持把傘讓給我，自己只拿本書擋在頭頂。雨水打濕了他的襯衫，隱約透出肩胛骨的輪廓。

"喂，"我突然說，"下周秋游，一起去吧。"

齊臨的腳步頓住了："我說過—"

"就說學生會需要實地考察。"我打斷他，"反正你爸又不會去學校查崗。"

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像細小的星辰。我以為他會拒絕，卻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好。"

我們在公交站分手。車開出去很遠，我還能透過雨簾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站在原地，像一座孤獨的燈塔。

***

期中考試那天，齊臨遞給我一塊巧克力："緩解緊張。"

我本想嘲笑他小題大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季戆l(fā)下來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很多題型都是他帶我復習過的。

交卷后，我在走廊攔住他："你怎么押題這么準？"

齊臨推了推眼鏡，鏡片反著光："去年題型分析加上教研組出題習慣..."他突然停住，因為我湊得太近了。

"說實話。"我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我偷看了老師辦公桌上的模擬卷。"

這個回答如此出人意料，我直接笑出了聲："優(yōu)等生也會作弊？"

"不是作弊！"他急得耳朵都紅了，"只是...資源最大化利用。"

成績公布那天，全班嘩然——我居然從倒數(shù)第一躥到了中游。陳老師推著眼鏡把試卷翻來覆去看了三遍，仿佛懷疑我用了隱形墨水。

"恭喜。"放學時齊臨說，眼睛里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勾住他的肩膀："走，請你喝奶茶！"

他整個人僵住了，卻沒有推開我。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像兩個終于找到彼此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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