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灘刺目的猩紅，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刻在胡漢山的視網(wǎng)膜上，灼燒著他的靈魂。鑰匙掉落的“叮當”聲，混合著歐陽莫菲昏迷前那淬毒般鋒利的譏誚眼神，在他混亂的腦海里反復回響，如同永不停歇的喪鐘。

　　“道具……監(jiān)聽器……垃圾代碼……廉價的同情……”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自以為是的“守護”和那點可憐的“悸動”。他算什么？一個被系統(tǒng)綁架的可憐蟲，一個連劇本本質(zhì)都沒看清就妄想當主角的蠢貨！他那些糾結(jié)、痛苦、涕淚橫流的“深情”，在歐陽莫菲那冰冷剖析的真相面前，顯得如此矯情、可笑、甚至……令人作嘔！

　　金若愚和聞訊趕來的沙樂樂手忙腳亂地照顧著再次昏迷、氣息微弱的歐陽莫菲。大夫被唐海星連拖帶拽地再次請來，診脈、施針、開方，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房間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胡漢山像個被抽空了骨頭的破布娃娃，失魂落魄地被“請”出了房間。他漫無目的地在胡宅里游蕩，如同行尸走肉。那枚掉落的鑰匙，金若愚替他撿了起來，塞回他手里，眼神復雜：“拿著吧，大少爺。這是她……一直藏著的東西?！蹦潜涞挠|感，此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和審判。

　　他不知不覺走到了胡家祠堂。推開那扇沉重、布滿銅釘?shù)暮谏鹃T，熟悉的陰冷、香燭和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層層疊疊的祖宗牌位在昏暗的光線下沉默矗立，如同無數(shù)雙冰冷的眼睛，無聲地俯視著這個狼狽不堪的后輩。

　　胡漢山一步步走到神龕前那個曾讓他膝蓋飽受折磨的蒲團前。這一次，他沒有跪。他直挺挺地站著，仰著頭，目光空洞地掃過那些黑底金字的牌位。胡氏列祖列宗……多么輝煌的稱謂。可這輝煌背后，是多少像歐陽莫菲這樣的“贈品”、“監(jiān)聽器”、“垃圾代碼”的血淚和屈辱？是多少向周扒皮之流繳納的、沾滿血汗的“特殊支出”？

　　“呵呵……哈哈哈……”一陣壓抑的、帶著無盡悲涼和自嘲的苦笑從他喉嚨里溢出，在空曠死寂的祠堂里回蕩，顯得格外瘆人?！傲凶媪凶谠谏稀銈儭吹搅藛幔窟@就是你們守護的胡家？一個靠著行賄、獻祭活人才能茍延殘喘的骯臟泥潭！而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而我這個不肖子孫，居然還在為一個‘監(jiān)聽器’要死要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滴！宿主精神遭受重大打擊！世界觀崩塌重組中！同舟共濟狀態(tài)極度不穩(wěn)定！情感模塊強制剝離中……警告：剝離可能導致永久性情感缺失？】

　　永久性情感缺失？胡漢山毫不在意。他現(xiàn)在只覺得心底一片冰冷的麻木。那些因歐陽莫菲而起的悸動、擔憂、心痛，在殘酷的真相面前，仿佛成了一種需要被清除的病毒。剝離了也好。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沒有心動，就不會再被那鋒利的眼神刺得體無完膚。

　　他不再看那些牌位，緩緩轉(zhuǎn)身，想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神龕最下方、一個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個牌位。那個牌位比其他的都要小一些，顏色也更暗沉，上面刻著的字跡也有些模糊：

　　 “先妣胡門蘇氏柔娘之位”

　　蘇柔娘？一個陌生的名字。胡漢山的記憶里沒有任何關(guān)于這個人的信息。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湊近了些。牌位前的香爐里積滿了陳年的香灰，顯然很久沒人祭拜了。牌位下方的木質(zhì)底座邊緣，似乎刻著幾行更小的、幾乎被灰塵掩埋的字跡。

　　胡漢山用袖子拂去厚厚的灰塵，借著微弱的光線，勉強辨認出那幾行娟秀卻透著絕望的小字：

　　 “妾本良家，強擄入府。鎖鏈加身，心字成灰。稚子夭殤，夫厭如敝。此間地獄，唯死可脫。恨！恨！恨！”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強擄！鎖鏈！稚子夭殤！夫厭如敝！唯死可脫！恨！恨！恨！

　　這是一個被胡家吞噬、連名字都幾乎被遺忘的女人的絕命書！是另一個“歐陽莫菲”的悲??！是這深宅大院里，被華麗門楣掩蓋的、無數(shù)無聲血淚的縮影！

　　胡漢山渾身冰冷，如墜冰窟！他以為歐陽莫菲的遭遇已是極致殘酷，卻沒想到，在胡家的歷史里，這不過是又一個輪回！胡家這棵看似繁茂的大樹，根系早已腐爛在無數(shù)“蘇柔娘”、“歐陽莫菲”的尸骨和血淚之上！

　　巨大的悲愴和一種近乎毀滅的憤怒瞬間沖垮了他剛剛筑起的麻木壁壘！這不是個人的悲劇！這是這個吃人時代、吃人制度的罪孽！他胡漢山，頂著胡家大少爺?shù)拿^，同樣是這罪惡結(jié)構(gòu)的一部分！他有什么資格麻木？有什么資格剝離情感？！

　　“噗通！”他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的蒲團上，不是因為懺悔，而是因為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因為強烈的情緒而劇烈顫抖。這一次，沒有眼淚，只有從靈魂深處發(fā)出的、無聲的嘶吼！

　　【滴！檢測到宿主精神劇烈波動！世界觀重組完成！同命相憐狀態(tài)強制修復！情感模塊重新加載！加載方向：守護（非占有）！憤怒（非自憐）！破局（非沉淪）！生命力-5%！精神韌性+10！警告：新目標鎖定——摧毀枷鎖源頭！】

　　摧毀枷鎖源頭！周扒皮！胡家腐朽的制度！這個吃人的時代！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決絕力量，如同熔巖般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涌動起來。他不再糾結(jié)于歐陽莫菲的“監(jiān)聽器”身份，不再為那份被嘲笑的悸動而羞恥。他要做的，是砸碎套在她身上、也套在無數(shù)“蘇柔娘”身上的枷鎖！不是為了得到她，而是為了……讓她能真正地活著！讓她能像現(xiàn)代那個歐陽莫菲一樣，亮出獠牙，向死而生！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沙樂樂帶著哭腔的驚呼和唐海星焦急的吼聲：

　　“不好了！不好了！莫菲大大……莫菲大大她……她又吐血了！氣息快沒了！”

　　“大夫！大夫說……說怕是……撐不過今晚了！”

　　“什么？！”胡漢山猛地抬頭，眼中那剛剛?cè)计鸬臎Q絕火焰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吞噬！他連滾帶爬地沖出祠堂！

　　歐陽莫菲的小院里，一片兵荒馬亂。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老大夫搖著頭，正在收拾藥箱，一臉無能為力：“傷勢太重，郁結(jié)攻心，氣血逆沖……神仙難救啊……準備后事吧……”

　　金若愚臉色慘白，死死握著歐陽莫菲冰涼的手。沙樂樂哭成了淚人。蘇克杰面無表情，但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唐海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對著祖宗牌位的方向念念有詞。龐小白抱著他那個系著金布條的罐子，在門口團團轉(zhuǎn)，嘴里不停念叨：“祖?zhèn)鳌鎮(zhèn)鞯倪€魂丹……最后一顆了……最后一顆了……”

　　“讓開！”胡漢山如同瘋虎般沖進房間，撲到床邊。床上的歐陽莫菲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嘴角還殘留著未干的血跡，那抹冰冷的譏誚似乎也凝固了，只剩下瀕死的灰敗。

　　“四母親！”胡漢山的聲音嘶啞破碎，他猛地抓住她冰冷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過去，“撐??！你聽見沒有！我不準你死！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監(jiān)聽器！不是垃圾代碼！不是任何人的！你要活著！活著才能親手砸碎那些枷鎖！活著才能……才能罵我蠢貨！聽見沒有！”

　　【滴！同命相憐狀態(tài)深度共鳴！宿主生命力主動傳輸！目標生命體征獲得微弱維系！警告：此行為不可持續(xù)！需外部強力干預！】

　　“龐小白！”胡漢山猛地回頭，雙眼赤紅，如同瀕死的野獸，死死盯住門口那個抱著金布罐子的身影，“你的祖?zhèn)鬟€魂丹！給我！”

　　龐小白被他那要吃人的眼神嚇得一哆嗦，但隨即眼中爆發(fā)出孤注一擲的光芒：“好！大少爺！信我這次！”他不再猶豫，沖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揭開金布，露出罐子里唯一一顆龍眼大小、通體赤金、散發(fā)著奇異藥香（這次居然是好聞的）的丹藥！

　　“此乃我龐氏先祖……呃，壓箱底的救命神丹！‘九轉(zhuǎn)回魂奪命金丹’！以千年人參王、天山雪蓮心、東海鮫人淚……等九九八十一種絕世奇珍，引九天雷火淬煉而成！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只要還有一口氣……”他一邊飛快地介紹，一邊就要把丹藥往歐陽莫菲嘴里塞。

　　“等等！”蘇克杰突然出聲，平板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急促。他一步上前，拿起旁邊桌上大夫留下的一根銀針，飛快地在丹藥上刮下一點粉末，放入一個小茶杯，又倒入一點清水。只見那粉末入水即化，茶水瞬間變成淡淡的金色，散發(fā)出的藥香更加濃郁純凈，并無任何異常。

　　“成分……初步檢測無劇毒反應(yīng)。藥性……待觀察。”蘇克杰言簡意賅，但眼神示意：可以一試。

　　“快！”胡漢山再無猶豫。

　　龐小白小心翼翼地將那枚赤金色的丹藥塞入歐陽莫菲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潤的金色藥液。

　　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歐陽莫菲的臉。

　　一秒……

　　兩秒……

　　十秒……

　　就在絕望即將再次籠罩時——

　　歐陽莫菲那微弱得幾乎消失的呼吸，猛地變得明顯了一些！雖然依舊淺薄，但節(jié)奏卻奇跡般地穩(wěn)定下來！她那灰敗如金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緊蹙的眉頭也微微舒展了一絲！

　　“有效！真的有效了！”龐小白激動得差點跳起來，熱淚盈眶，“祖?zhèn)髅胤?！起死回生啊！?/p>

　　老大夫也驚得目瞪口呆，連忙上前再次診脈，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奇哉！怪哉！脈象……雖然依舊兇險，但……但那股死氣散了！一線生機！真的是一線生機！”

　　金若愚和沙樂樂喜極而泣。蘇克杰默默點頭。唐海星激動地對著虛空拱手：“列祖列宗保佑！龐兄大才！此乃我胡家之福！”

　　胡漢山虛脫般地癱坐在腳踏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著歐陽莫菲那平穩(wěn)了一些的呼吸和臉上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機，緊緊握著她依舊冰涼的手，心中那沉甸甸的決絕，如同被淬煉過的鋼鐵，更加堅硬。

　　他知道了枷鎖的形狀。

　　他看到了源頭所在。

　　而懷中這個從鬼門關(guān)被“祖?zhèn)鳌苯鸬娦欣匾痪€的女子，就是他要砸碎這一切的理由！不是為了兒女情長，而是為了一個生命，不該被如此踐踏的尊嚴！

　　悲情的終局尚未落幕，但戰(zhàn)斗的號角，已在這彌漫著藥香和血腥氣的房間里，由一枚“祖?zhèn)鳌苯鸬ひ馔獯淀?。胡漢山抬起頭，目光穿過窗欞，投向蘇州城知府衙門的方向，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周扒皮……該算總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