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深秋,臨安城的楓香樹褪去最后一抹緋色。蕭硯辭跪在國公府祠堂前,膝下的青磚浸著晨霜,掌心攥著的半枚楓葉書簽早已碎成齏粉,葉脈間還凝著暗紅血漬——那是三年前沈燼離京時,在棲霞山親手采擷的。檐角銅鈴叮咚,恍惚間又聽見少年清朗的笑聲,說要把這漫山紅楓都裁成信箋寄給他。
初逢是在秋分那日。太學(xué)夫子帶著學(xué)子游歷棲霞山,蕭硯辭體弱落在最后,忽被林間窸窣聲驚住。撥開半人高的野菊,正撞見位玄衣少年倚著楓樹,指尖纏繞著楓葉,琥珀色瞳孔映著漫山秋色:“小郎君可要幫忙?”他彎腰拾起蕭硯辭遺落的書卷,書頁間夾著的銀杏葉書簽輕輕晃動。
此后每個霜天,沈燼總會帶著新鮮玩意兒翻進國公府。他們在藏書閣熬煮茯苓桂花膏,看窗外銀杏紛飛;會在暮色中登上望潮樓,用棋子在棋盤上排兵布陣。某個月夜,沈燼突然將半枚楓葉書簽塞進他掌心:“等我考取武狀元,就來求娶你。”月光灑在少年側(cè)臉,連鬢角的碎發(fā)都鍍著柔光。
變故始于去年重陽。沈燼的父親——鎮(zhèn)遠大將軍,因一封密報被指通敵叛國。國公府閉門謝客那日,蕭硯辭隔著朱漆大門,聽見沈燼在門外高喊:“硯辭,等我!”待他沖破阻攔奔出去,只看見少年遠去的背影,玄色披風(fēng)掠過滿地殘菊,腰間玉佩撞碎在青石板上。
雁門關(guān)外的信箋帶著北疆的寒氣。沈燼說塞外的秋只有朔風(fēng)與黃沙,說他在馬背上彎弓射落過南飛的孤雁,卻從不提戰(zhàn)事慘烈。最后一封信寫在立冬前夜,字跡潦草得幾乎無法辨認:“若有來生...”隨信寄來的半枚楓葉書簽邊緣焦黑,像是被火舌舔舐過。
乾元三年霜降,蕭硯辭偷藏著父親的兵符,孤身北上。雁門關(guān)的城墻爬滿暗紅血跡,他在亂葬崗尋了三日,終于在殘碑下找到那具染血的玄甲。沈燼的睫毛上凝著白霜,懷中還死死抱著用油布裹著的書卷——竟是他們在太學(xué)共讀的《孫子兵法》,書頁間夾滿了干枯的楓葉。
“沈燼...”蕭硯辭跪坐在凍土上,顫抖著將半枚書簽貼在少年心口,“你說過要帶我看盡天下秋色的...”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馬蹄聲。追兵的火把照亮天際,蕭硯辭解下腰間玉佩,將自己的半枚楓葉書簽嵌入沈燼掌心,突然想起那年棲霞山上,少年說楓葉燃盡時,魂魄會化作流螢。
烽燧燃起的烈焰吞沒了相擁的身影。蕭硯辭恍惚看見沈燼笑著遞來糖炒栗子,說要陪他踏遍四海八荒的秋。而如今,這場跨越生死的秋色之約,終是化作漫天飛灰。當(dāng)朝廷的軍隊趕到時,只在焦土中尋到兩具交疊的骸骨,指間纏繞著褪色的紅繩,掌心緊握著拼合完整的楓葉書簽。那年臨安城的楓香樹提前凋零,滿街落葉鋪就的紅毯,像是為這對苦命人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