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很小,紅瓦白墻,被海風和烈日侵蝕出斑駁的痕跡。門廊下擺著兩張粗糙的藤椅,夜晚能清晰地聽到潮水永恒的低語。這就是蘇晚和阿嶼臨時的“家”。
最初的幾天,充斥著消毒水殘余的氣味、傷口換藥的隱忍悶哼,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阿嶼的右腿打著簡陋的夾板,每一次嘗試移動都伴隨著額角滲出的冷汗和壓抑的痛楚。頭痛會毫無預兆地襲來,讓他眼前發(fā)黑,不得不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急促喘息。世界于他,是一片混沌的迷霧,只有疼痛是真實的。
蘇晚成了他唯一的坐標。她幫他擦拭身體,避開那些猙獰的淤青和縫合線,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笨拙地學著島民的做法,用椰奶燉煮當?shù)匾环N肉質(zhì)粗糙的海魚,逼著他喝下乳白色的湯。味道寡淡,甚至帶著一絲腥氣,但當他因虛弱而顫抖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碗壁時,一種模糊的暖意會驅(qū)散片刻的冰冷。
“你不用這樣?!币惶彀?,他靠在門廊的躺椅上,看著她在狹小的廚房里被炊煙熏得微微咳嗽的背影,聲音沙啞地開口。夕陽的金輝給她單薄的輪廓鍍上一層暖邊。
蘇晚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更用力地攪動著鍋里翻滾的湯水:“怎樣?”
“照顧我?!彼曇艉艿停瑤е环N自厭的疲憊,“你可以把我交給醫(yī)院,或者……隨便什么地方。我付錢?!?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有些生硬,仿佛這是一個刻在骨子里的、解決麻煩的慣用方式。
攪動的動作停了。蘇晚緩緩轉(zhuǎn)過身,濕漉漉的手在洗得發(fā)白的圍裙上蹭了蹭。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視著他深陷在陰影里的眼睛。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今卻盛滿迷茫和脆弱的眼眸,讓她心頭一緊。
“然后呢?”她反問,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阿嶼,我既然在那個雨夜把你從泥里拖出來,就不會再把你丟回去自生自滅?!?她伸出手,不是觸碰他,而是輕輕拂開了飄落到他膝上的一片枯葉,“錢?等你想起自己是誰,再談錢的事吧?!?/p>
她的眼睛在漸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清澈明亮,像倒映著晚霞的海面,沒有一絲雜質(zhì)。顧承嶼——阿嶼——看著這雙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種沉重而溫暖的東西壓在心口。那不是憐憫,而是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責任感,一種將他牢牢錨定在這個陌生世界的、讓他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的力量。依賴的藤蔓,在生存的本能和她無言的守護下,悄然扎下了根。
隨著腿傷好轉(zhuǎn),阿嶼不再滿足于被照顧。他開始嘗試分擔。
他能拄著粗糙的木拐,一瘸一拐地幫她提回沉重的淡水桶。清冽的水珠順著他結(jié)實的小臂滑落,在熾烈的陽光下閃爍著微光,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隨著用力而賁張,汗水浸濕了單薄的背心,勾勒出寬闊的肩背輪廓。蘇晚看著他沉默而吃力的背影,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悸動。
他會跟著她去島中央那片稀疏的林子邊緣。蘇晚采摘一種當?shù)厝朔Q為“海蘋果”的野果時,他就倚靠在一棵歪脖子椰樹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濃密的灌木叢,像一頭沉默守護領(lǐng)地的獸。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偶爾,他銳利的目光會捕捉到她笨拙地踮腳去夠高處的果子,唇角會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一下,轉(zhuǎn)瞬即逝。
“嘗嘗?!碧K晚將一顆洗干凈的、橘紅色的“海蘋果”遞到他唇邊,臉上帶著一點期待的笑,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
他低頭,順從地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口中爆開,帶著陽光和海風的味道。味道很好。他抬眼,看到她亮晶晶的、等待評價的眼神,那眼神干凈得像初生的嬰兒。一種奇異的暖流滑過心田,他生澀地、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嗯”。
蘇晚笑了,眉眼彎彎,像月牙。那一瞬間,阿嶼覺得島上的陽光似乎都更亮了一些。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期待她每一次遞過來的食物,期待她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笑容。幫她做事帶來的不再是證明價值的滿足,而是靠近她、看到她開心的隱秘愉悅。心防在無聲的靠近和瑣碎的日常中,一點點被溫柔地瓦解。一種超越責任的情感,如同藤蔓上新抽的嫩芽,在陽光下悄然舒展。
一次意外,徹底打破了距離。蘇晚在門廊下晾曬衣物,一陣強風刮過,一個曬干的老椰子從高高的架子上滾落,直直砸向她的頭頂!她毫無察覺。
“小心!”一聲低吼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阿嶼幾乎是本能地撲了過來!他顧不上腿傷,猛地將她拽向自己!蘇晚猝不及防,整個人撞進他堅實滾燙的懷里!椰子“咚”地一聲砸在門廊的木板上,碎裂開來。
驚魂未定!蘇晚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臉頰緊緊貼著他汗?jié)竦?、帶著強烈男性氣息的胸膛,耳邊是他同樣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咚,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發(fā)麻。他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力道之大,讓她幾乎無法呼吸。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失控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里交織、轟鳴。
蘇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感受到他緊繃的肌肉線條,感受到他噴灑在自己發(fā)頂?shù)?、帶著灼熱溫度的呼吸。一種陌生的、強烈的悸動席卷了她,讓她渾身發(fā)軟,臉頰不受控制地滾燙起來。
阿嶼低頭,看著懷里驚魂未定、臉頰緋紅的女人,她溫軟的軀體緊貼著他,發(fā)絲間淡淡的皂角香氣鉆入鼻腔。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沖動攫住了他——他想抱緊她,更緊一點,確認她的存在,確認她是真實的,確認她是……他的。一種模糊卻無比強烈的占有欲和保護欲,在身體接觸的瞬間,野蠻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