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宿舍木門時，陸九淵的青白長袍已被血浸透半邊。小舞扶著他靠在床沿，指尖剛觸到他腰間的系帶就頓住——少年脊骨凸起的弧度透過布料傳來，瘦得硌手。她咬著唇解開結(jié)扣，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琉璃，直到將染血的衣料褪到肩頭，看清那些交錯縱橫的傷疤時，倒抽的涼氣驚得窗外麻雀撲棱棱飛走。

那些傷疤新舊交疊：后背中央一道猙獰的長疤像褪色的蜈蚣，左肩胛骨下凝著暗紅的圓形燙痕，更細碎的劃傷遍布腰側(cè)，有些結(jié)痂未愈，滲出的血珠正順著腰線滑落。陸九淵察覺到她的僵硬，偏過頭笑，發(fā)梢掃過她手腕：“小舞姐，真沒事，就些小傷?！?/p>

“小傷？”小舞猛地抬手，爆栗敲在他發(fā)旋上，力道卻軟得像撫摸。陸九淵疼得咧嘴，偏過頭時，晨光恰好照亮他眼下未消的淡疤，那道痕跡在白皙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像冰面下凍著的血絲。

“下次別隨便出手了。”唐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里的藥箱“砰”地放在桌上。他走到床邊時，藍銀草魂環(huán)在腕間微閃，卻被陸九淵擺手止住。少年晃了晃還沒完全褪去血色的唇，想胡攪蠻纏，卻被唐三按住后頸——那力道不容抗拒，帶著兄長獨有的嚴厲，“我是你哥哥，聽我的。”

藥膏的涼意滲進傷口時，陸九淵猛地一顫。唐三的指尖在他背上游走，避開最猙獰的傷疤，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遍。小舞蹲在床邊遞紗布，忽然抬頭看他：“小九，為什么每次打架你都沖在前面？平時你都躲我們后面的。”

陸九淵把臉埋在臂彎里，露出的后頸皮膚薄得能看見青色血管。他悶聲笑了笑，肩頭因呼吸輕顫：“以前一個人逃命習慣了，出手不快就會死。”這話輕飄飄的，卻讓小舞捏著紗布的手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

一直沉默站在門邊的朱竹清忽然動了。她走到藥箱旁，拿起一卷干凈的繃帶，蝎尾辮上的珍珠發(fā)飾在晨光中閃了閃。當唐三涂完藥膏，她默默上前，將繃帶一端遞給小舞，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開始纏繞——小舞負責腰側(cè)，朱竹清則抬手繞過陸九淵肩頭，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鎖骨處未愈的劃傷。

陸九淵忽然抬頭，撞進朱竹清垂落的眼睫里。少女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扇形陰影，她專注地盯著繃帶交疊的紋路，喉結(jié)輕輕滾動：“還疼嗎？”

“不疼?！标懢艤Y說完，卻看見唐三從繃帶縫隙里看他，眼神帶著“別想騙我”的了然。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三人身上，將纏繞繃帶的手影投在墻上，像幅會呼吸的畫。當最后一道繃帶系緊時，陸九淵忽然低笑，發(fā)帶掃過朱竹清手腕：“你們倆繃帶纏得比我自己好多了。”

小舞“噗嗤”笑出聲，伸手揉亂他的頭發(fā)：“那是，也不看看我們是誰。”唐三沒說話，只是伸手按了按陸九淵后頸的繃帶，確認沒有松動才收回手。朱竹清退后半步，看著少年青白長袍下重新挺括的背影，忽然發(fā)現(xiàn)他耳尖紅了片，像被晨光染上的顏色。

窗外的麻雀又飛了回來，嘰嘰喳喳的叫聲里，陸九淵靠在床頭閉上眼，嘴角卻還勾著笑。那些深淺不一的傷疤藏在繃帶之下，被三個人的溫度輕輕覆蓋，在寂靜的宿舍里，漸漸滲出比藥膏更暖的氣息。

正午的陽光穿過槭樹林，在腐葉地上篩出銅錢大小的光斑。陸九淵換的青白色長袍隨步伐擺動，衣擺掃過帶露的蕨類植物，留下一串細碎的水珠。他走在四人最前方，高束的馬尾垂在背后，發(fā)帶末端的銀飾在光影中明明滅滅——臉上的淡疤已消失不見，唯有下頜線靠近唇角處，還留著點結(jié)痂的淡紅，像不慎沾染上的朱砂。

唐三與小舞一左一右護著他，小舞的粉色發(fā)帶掃過陸九淵手背時，特意放慢了腳步。朱竹清跟在側(cè)后方，蝎尾辮上的珍珠發(fā)飾隨著步伐輕晃，目光時不時落在陸九淵后腰——那里的繃帶透過單薄的長袍，透出淡淡的白影。四人穿過蕨類叢時，陸九淵忽然踉蹌半步，被唐三及時扶住，他卻只是擺擺手，對小舞扯出抹笑：“沒事，被樹根絆了?！?/p>

樹林中央的空地上，戴沐白靠在歪脖子楓樹上，金色短發(fā)被陽光照得發(fā)亮，卻掩不住眼底的復(fù)雜。馬紅俊蹲在地上扒拉著烤腸，胖子的臉頰在悶熱的空氣里泛著油光，見四人走來，手里的香腸差點掉地上。寧榮榮站在奧斯卡旁邊，淺藍色連衣裙上的九寶琉璃塔刺繡在光影中若隱若現(xiàn)，她下意識攥緊了裙擺，看向陸九淵的目光帶著探究。

趙無極抱臂站在空地中央，玄色勁裝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未消的淤青。那些青紫色的痕跡呈爪狀，正是三日前被藍銀草與陸九淵掌風夾擊的傷。他看見陸九淵時，濃眉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原本要出口的“小白臉”梗在喉嚨里，最終只是哼了聲，目光落在對方腰間：“磨磨蹭蹭的，傷員也得跟上隊伍?！?/p>

“趙老師，”陸九淵忽然開口，青白色長袍被穿堂風鼓起，露出腰帶下滲血的繃帶邊緣，“你的傷還沒好？”他歪了歪頭，陽光落在他微挑的眉骨上，絕美的容顏因這動作添了幾分少年氣，“我和三哥的攻擊雖強，不至于讓你休整四天還沒好吧？”

這話一出，空氣瞬間凝滯。戴沐白猛地抬頭，馬紅俊忘了嚼香腸，連寧榮榮都松開了攥皺的裙擺。趙無極的臉“騰”地漲紅，像被人當眾揭了短，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他下意識捂住后腰——那里還纏著厚厚的繃帶，每次發(fā)力都會牽扯出銳痛，正是陸九淵當初那記掌風留下的暗傷。

“要你管！”趙無極吼道，卻沒了往日的底氣。他轉(zhuǎn)身時，玄色勁裝下擺掃過地面，驚起幾只褐色的甲蟲。陸九淵看著他僵硬的背影，忽然低笑一聲，發(fā)帶被風吹得揚起，露出耳后未消的淡紅勒痕：“看來趙老師的防御武魂，也不是萬無一失嘛?！?/p>

唐三連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小九，別鬧了?！毙∥鑴t擔心地看著陸九淵腰間——那里的血跡似乎比剛才更明顯了些。朱竹清默默上前半步，將水壺遞到陸九淵手邊，蝎尾辮在陽光下閃著烏黑的光。

“出發(fā)了！”趙無極背對著眾人，聲音悶悶的，像嘴里含著石頭。他率先走進密林，靴底碾過腐葉的聲音格外響亮。戴沐白猶豫了下，還是跟了上去，只是走在離陸九淵三步遠的位置。馬紅俊趕緊把剩下的烤腸塞進嘴里，奧斯卡則湊到寧榮榮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惹得少女輕輕捶了他一下。

陸九淵接過朱竹清的水壺，指尖觸到微涼的陶壁。他望著趙無極寬厚的背影，忽然抬手理了理額前碎發(fā)，陽光穿過他指縫，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消失的傷疤、未愈的繃帶，以及趙無極藏在勁裝下的淤傷，都在這片被正午陽光炙烤的樹林里，無聲地訴說著三日前那場未分勝負的戰(zhàn)斗。

“那個，趙老師，就這樣隨意進星斗大森林不會有事嗎？”陸九淵抬手擋開眼前的蕨類植物，青白色長袍袖口掃過帶露的葉片，發(fā)帶末端的銀飾在林間光影里一閃。趙無極的腳步驟然頓住，玄色勁裝下擺被穿堂風掀起，露出后腰未愈的繃帶——他轉(zhuǎn)身時濃眉擰成疙瘩，目光掃過陸九淵腰間滲血的白紗，卻只對戴沐白喝道：“沐白，你帶隊！”

小舞躲在唐三身后，粉色發(fā)帶掃過地面時小聲嘀咕：“明明就是小熊瞎子……”話音未落，趙無極的怒視如鷹隼般射來，嚇得她往唐三懷里縮了縮。唐三立刻上前半步，藍銀草魂環(huán)在腕間微閃，卻用身體擋在小舞身前，嘴角扯出抹無奈的笑：“趙老師，小舞她……”

“行了行了！”趙無極揮揮手，手背的淤青在陽光下格外明顯，轉(zhuǎn)身時靴底碾碎了顆毒蘑菇。戴沐白走上前時，金色短發(fā)被光斑照得發(fā)亮，他掃過眾人，目光在陸九淵與朱竹清交疊的身影上頓了頓——少女的蝎尾辮蹭到陸九淵袍角，兩人都沒避開。

“星斗大森林魂獸眾多，”戴沐白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威嚴，卻在看到陸九淵腰間繃帶時微不可察地皺眉，“小三，你打頭陣。奧斯卡寧榮榮跟緊他，胖子小舞負責兩側(cè)，我和朱竹清斷后。”

“那小九呢？”小舞突然拽住戴沐白的袖子，指尖幾乎掐進對方魂師服，“他身上還有傷！”陸九淵卻笑了，發(fā)帶被風掀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昨日那道淡疤已消失不見，唯有唇角結(jié)痂的淡紅像點朱砂：“我知道，多個傷員拖累行程?！彼斑~步時，青白長袍下的繃帶滲出新血，卻被他用掌風巧妙遮住。

唐三伸手想扶，卻見陸九淵忽然駐足。少年周身騰起白色炁流，那氣流如活物般纏繞四肢，將青白色長袍分解成點點光屑。在戴沐白震驚的瞪視中，在奧斯卡“我靠”的驚呼里，陸九淵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肩胛骨隆起成羽翼，長發(fā)化作雪色翎羽，最后“啾”地一聲，化作巴掌大的白鳥，停在小舞顫抖的指尖上。

白鳥歪著頭，黑曜石般的眼睛映著眾人表情：戴沐白的嘴巴還沒合上，寧榮榮攥著奧斯卡的袖子忘了松手，連趙無極都回頭挑眉，玄色勁裝下的傷疤因驚訝而抽動。小舞指尖傳來羽毛的溫熱，看著白鳥尾羽上那抹熟悉的紅——正是陸九淵發(fā)帶的顏色。

“啾啾?！卑坐B蹭了蹭她的指節(jié)，翅膀扇起的風里還帶著藥膏的清涼。唐三伸手想碰，卻被白鳥靈活避開，飛到他肩頭時，用鳥喙輕輕啄了啄他的耳垂，像是在說“放心”。

戴沐白終于合上嘴，金色眼眸里滿是難以置信，卻只能揮揮手：“……行，算你小子狠。全體注意，按隊形進入！”他轉(zhuǎn)身時，朱竹清忽然抬手，接住白鳥掉落的一根尾羽，那羽毛在掌心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像極了陸九淵平日里清冷卻易碎的模樣。

密林深處傳來魂獸的低吼，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將這支奇特的隊伍照得明明滅滅。白鳥停在唐三肩頭，黑曜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翅膀下未愈的繃帶痕跡，被羽毛巧妙地遮掩著，卻在扇動時透出淡淡的血色影子。

暮色像墨汁般浸透星斗大森林時，七人一鳥的隊伍終于沖出密林。奧斯卡癱坐在地，香腸從指間滾落，他喘著粗氣扯開衣領(lǐng)：“媽呀……再跑下去我魂環(huán)都得跑飛！”馬紅俊跟著癱倒，胖子的汗衫被血水浸透，指著遠處燈火闌珊的小鎮(zhèn)：“終于到了！老子要吃十斤烤肉！”

陸九淵停在小舞肩頭的白鳥形態(tài)忽然泛起白光，羽毛化作炁流縮回體內(nèi)，眨眼間變回青白色長袍的模樣。他落地時踉蹌半步，被朱竹清伸手扶住——少女的指尖觸到他后腰繃帶，那里的血跡在夜色中呈暗紫色，“你到底是人還是……”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蝎尾辮上的珍珠發(fā)飾在鎮(zhèn)口燈籠下微微晃動。

“當然是人。”陸九淵靠在朱竹清臂彎里，發(fā)帶因魂力透支而松垮，幾縷碎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角，“這是風后奇門的用法?！彼f話時，唐三遞來水壺，瓶口碰到他干裂的嘴唇，水流順著下頜線滑落，浸濕了繃帶邊緣。

“我能學嗎？”朱竹清的聲音很輕，卻讓不遠處的戴沐白猛地攥緊酒杯。金色短發(fā)的少年坐在角落，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蕩，映著他緊咬的后槽牙——他看見朱竹清扶著陸九淵的手，指尖幾乎要勾住對方腰帶。

“回學院教你?！标懢艤Y笑了笑，眼尾因疲憊泛起紅痕。眾人走進酒館時，熏肉的香氣混著麥酒味撲面而來，木梁上懸掛的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青白長袍下的繃帶在光影中時隱時現(xiàn)。

朱竹清扶他坐在靠窗位置，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她解開陸九淵松垮的發(fā)帶，用干凈布巾擦去額角的汗，這動作熟稔得讓鄰桌的唐三小舞相視一眼，默默挪到了吧臺邊。小舞捅了捅唐三腰間，用口型說：“竹清姐好溫柔?！碧迫蛑茐?，目光卻落在陸九淵后頸——那里新滲出的血珠，正順著繃帶縫隙往下滑。

“能講講風后奇門嗎？”朱竹清的布巾停在他耳后，那里有塊未愈的勒痕。陸九淵嘆了口氣，青白長袍下的胸膛因呼吸輕輕起伏：“不是不想說，實在太多了，三天三夜講不完?！?/p>

少女的睫毛瞬間垂落，像被霜打過的蝶翼。戴沐白見狀猛地灌下整杯酒，玻璃杯砸在木桌上發(fā)出巨響，引得馬紅俊扭頭罵道：“戴老大你發(fā)什么瘋！我的烤肉呢？”

“先天領(lǐng)周天，蓋周天之變，化吾為王?！标懢艤Y忽然抬手，指尖在朱竹清掌心畫了個圓，油燈的光映在他眼底，碎成點點星光，“這是總綱?！?/p>

朱竹清猛地抬頭，瞳孔里映著窗外的燈火。她看見陸九淵唇角漾開抹淺淡的笑，那笑容在油膩的酒館里顯得格格不入，卻比任何魂環(huán)都耀眼。戴沐白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玻璃碴扎進掌心，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那交疊的手——陸九淵的指尖還沾著藥膏的涼意，而朱竹清的掌心，正發(fā)燙。

“所以……”朱竹清的聲音發(fā)顫，“我要先理解這個？”

陸九淵點頭，發(fā)帶散落在桌面上，像匹被揉皺的黑緞。他沒說的是，風后奇門非有緣者不可學，更沒說朱竹清眼底的決絕，像極了當年在死斗場第一次握劍的自己。酒館角落，奧斯卡正給寧榮榮剝花生，少女眼下發(fā)青的黑眼圈在燈光下格外明顯，卻還是偷偷看著陸九淵方向，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角。

“上菜！”馬紅俊的吼聲震得房梁落灰，胖子的肚子餓得咕咕叫。趙無極坐在吧臺最里側(cè)，玄色勁裝下的繃帶被酒氣熏得發(fā)疼，他瞥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看那群吵吵鬧鬧的少年，忽然覺得后腰陸九淵留下的掌風暗傷，好像沒那么疼了。

夜風穿過酒館門縫，吹得陸九淵散開的發(fā)絲輕顫。他看著朱竹清掌心那個無形的圓，忽然低笑，聲音輕得像嘆息：“能不能學會，就看你的了?！?/p>

戴沐白在這時猛地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走到陸九淵桌前，金色眼眸里翻涌著復(fù)雜的光，最終卻只從牙縫里擠出句：“少耍花樣?！鞭D(zhuǎn)身時，朱竹清看見他掌心的血滴，正砸在陸九淵腳邊的青石板上，洇開深色的斑點，像極了少年們糾纏不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