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梅林,枯葉在腳邊輕輕旋轉。蘇栩若望著那片寫著字的葉子,指尖微微發(fā)涼。
她將它小心收進袖中,轉身踏上歸途。暮色如水,沿著小徑流淌,她的腳步輕而緩,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自那夜與阿燼重逢后,她的心緒便再未真正平靜下來。他一直都在,藏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默默守護著她和江昭。她原以為這些年是自己一人撐起這個家,如今才知,原來并非如此孤單。
回到府中時,江昭已熟睡。她輕手輕腳地替他掖好被角,站在床前看了許久。孩子長大了,眉眼間漸漸顯出幾分江臨川的影子,連那股沉靜的氣質(zhì),也與他父親極為相似。
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房間,燭火映著她的背影,在墻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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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轉眼又是幾載光陰。
江昭已年滿十歲,聰慧過人,學堂先生常贊他“悟性非凡”。他不僅學業(yè)出眾,更難得的是心思細膩,時常能察覺到母親的情緒變化,并用稚嫩的方式安慰她。
這一日午后,陽光透過窗欞灑進書房,落在攤開的書卷上。江昭正坐在案前抄寫古文,筆鋒穩(wěn)健,字跡清秀。
“娘親。”他忽然抬頭,“這句‘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是什么意思?”
蘇栩若放下手中的針線,望向他,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這句話的意思是,真正的君子心胸寬廣,不為瑣事煩憂;而小人則常常憂愁不安。”
江昭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即又問:“那娘親覺得,我以后能做君子嗎?”
她笑了笑,伸手輕撫他的發(fā)頂:“你若能始終心懷善念,便是最好的君子?!?/p>
孩子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低頭繼續(xù)寫字。窗外微風拂動簾幕,帶來一陣淡淡的花香。
看著他認真專注的模樣,蘇栩若心頭一暖。這些年獨自撫養(yǎng)孩子的艱辛,仿佛都被這一刻的溫柔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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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隨著江昭一天天長大,她心中的憂慮也隨之加深。
一日傍晚,她帶著江昭前往集市采購新衣。途中路過一處茶館,聽到幾位讀書人在低聲議論朝堂之事。
“聽聞寧遠王之子已漸露鋒芒,將來恐怕……”話音未落,聲音便壓低下去。
蘇栩若腳步一頓,心中驀然一緊。她低頭看向身旁的江昭,只見他雖仍年幼,卻已能聽懂大意,眼神中透出一絲疑惑。
她沒有多言,只是牽著他的手,快步離開。
回家的路上,江昭忽然開口:“娘親,他們說的‘寧遠王’,是不是爹爹?”
她頓了一下,輕聲道:“是?!?/p>
“那我是不是也要像爹爹一樣,去打仗、去爭權?”他仰起臉,眼中帶著幾分迷茫。
蘇栩若心頭一震,蹲下身,認真地看著他:“你不必去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娘親只希望你能平安長大,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p>
江昭點點頭,卻沒有再問。
可那一晚,他在燈下寫完功課后,忽然抬起頭:“娘親,我想學兵法?!?/p>
她手中的繡線猛然一顫,針尖幾乎刺破指尖。
“為什么?”她盡量讓語氣平穩(wěn)。
“因為我想知道爹爹當年經(jīng)歷了什么?!彼裆J真,“我想明白,為何他會離開我們?!?/p>
蘇栩若怔住了。
她望著眼前的孩子,心中五味雜陳。他太聰明了,聰明得讓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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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特意去找了阿燼。
舊梅林依舊寂靜,落葉鋪滿地面。她站在熟悉的空地上,等待良久,才見黑影從林中緩緩走出。
“阿燼。”她低聲喚道。
男人單膝跪地,一如往昔般恭敬:“屬下在?!?/p>
“我想請你幫我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氣,“教江昭一些護身之術,但不要涉及軍略與權謀。”
阿燼抬眸看她,目光深沉:“夫人擔心他將來會被卷入紛爭?”
她點頭,聲音微?。骸拔也幌胨貜退赣H的命運?!?/p>
阿燼沉默片刻,最終應聲:“屬下遵命?!?/p>
“謝謝。”她輕聲道。
男人起身,身影隱入林中,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
她站在原地,望著遠方的天際,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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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江昭在學堂里作了一首詩,被先生稱贊為“才思敏捷,意境深遠”。
他回到家后,興奮地將詩稿遞給蘇栩若:“娘親你看!先生說我的詩可以拿去參加明年的童試!”
她接過詩稿,細細讀了一遍,嘴角不禁浮現(xiàn)笑意:“寫得很好?!?/p>
孩子得意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以后要成為一個詩人,像李白那樣,走遍天下,寫下世間最美的風景?!?/p>
她看著他,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他本該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而不是早早被命運裹挾前行。
她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護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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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她以為日子終于趨于安穩(wěn)之時,一封來自京城的密信悄然送到她手中。
信封上的字跡陌生,但她一眼便認出那是江臨川生前一位舊部的印章。
她顫抖著手拆開信紙,只見上面只有一句話:
> “少主已現(xiàn)鋒芒,恐引各方關注,夫人宜早做安排。”
她盯著那行字,心頭驟然收緊。
遠處傳來江昭朗朗的讀書聲,清脆悅耳,仿佛春風拂面。
她緩緩合上信紙,將它藏進袖中,臉上卻依舊掛著溫柔的笑意。
“江昭?!彼p喚一聲。
“娘親?”孩子從屋外跑進來,臉頰泛紅,眼里帶著光。
她望著他,柔聲問道:“你想不想去江南看看?聽說那里四季如春,景色極美。”
孩子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去嗎?”
她點點頭,握住他的小手:“等春天來了,我們就出發(fā)。”
風穿堂而過,吹動簾幕,帶起一縷塵埃。
屋外,夕陽西沉,天邊最后一抹霞光,正悄然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