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普林斯頓，秋意好似調皮的小畫家，將校園的每個角落涂抹得五彩斑斕。梁昭抱著一摞弗洛姆的《逃避自由》，黑色長發(fā)隨風揚起幾縷，法式劉海下那雙棕色眼眸安靜地掠過圖書館外泛著冷光的青銅雕像。她停在哲學系公開課的教室門口，里面正傳來一陣陣熱烈的爭辯聲?！啊⒌吕盏膫€體心理學啊，其實根本就是對決定論的一種浪漫反叛！他提出‘虛構目的論’，覺得人能通過它重塑自我，可這完全忽略了社會結構那鐵籠似的束縛！”年輕男聲擲地有聲，帶著不可動搖的篤定感。梁昭抬眼望去，看見Adrian Veidt站在講臺邊，像一尊雕刻精美的大理石雕像——他一身淺灰色西裝剪裁得體，金發(fā)在陽光下仿佛融化的蜂蜜，五官深邃，眼神銳利如鷹?！八_特的‘存在先于本質’才是真正的清醒，”他單手撐著講臺，身體微微前傾，語氣里充滿了咄咄逼人的侵略性，“人是被拋入這個世界的，自由對我們而言更像一種詛咒。我們必須在荒誕中為自己立法?！?/p>

梁昭輕輕推開門，腳步聲輕得如同一片落葉飄落在地。她將書放在后排空位，清冷的目光掃視全場，直到與Adrian的視線撞個正著。他的目光像是收藏家審視一件藝術品，透著評估與試探。

“這位同學，”Adrian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又帶著些許挑釁，“你對薩特的‘絕對自由’怎么看？難道不覺得這只是知識分子用來麻痹自己的糖衣炮彈？”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梁昭身上。她站起身，推了推半框眼鏡，右眼下的紅痣在光影交錯間若隱若現(xiàn)。“薩特的自由并非安慰，而是一種重負?！彼穆曇舨淮?，卻清晰如玉石碰撞般悅耳，“他說‘人是自己選擇的總和’，這話正是揭露了阿德勒所謂的‘優(yōu)越感追求’的局限性——當社會規(guī)訓把‘成功’刻進每個人的潛意識時，個體所追求的‘虛構目的’，從本質上來說，仍舊是對權力結構的妥協(xié)。而弗洛姆指出，現(xiàn)代人之所以逃避自由，恰恰是因為他們承受不了薩特式選擇背后的絕對責任?！?

Adrian嘴角微揚，一抹極淡的笑意浮現(xiàn)出來，那是棋逢對手時才會有的興奮?！熬实恼稀！彼呱锨皝恚ば祿舻孛娴穆曇粼诩澎o中格外刺耳，“但你忽略了一點：那些權力結構本身，難道不能成為個體塑造自我的工具嗎？比如說，通過哲學思辨改變世界。”

梁昭凝視著他眼中跳躍的火焰，那灼熱的光芒和她埋首理論時的冷靜截然不同。她心中默念了一句“不以好惡內傷其身”，但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還是在胸腔中隱隱震顫。

課后，Adrian在圖書館前攔住了她。“梁昭，”他精準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嗓音平穩(wěn)卻帶著幾分壓不住的興致，“東亞研究系的高材生，同時輔修哲學。我讀過你的論文，《弗洛姆與阿德勒的現(xiàn)代性焦慮比較》寫得很有趣?！?

“維特先生，”梁昭抱緊懷里的書，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微傾，保持著禮節(jié)性的距離，“你的‘全球統(tǒng)一理論’構想，坦白講，在我看來更像柏拉圖‘哲人王’思想的現(xiàn)代版，充滿了理性主義的傲慢。”

Adrian哈哈大笑起來，那爽朗的笑聲與他平日里一絲不茍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傲慢？不，那是遠見。梁昭，你用理論為自己的世界筑起了防御工事，而我呢，要用實踐鑿開現(xiàn)實。我們本質上是一樣的人，都在尋找超越虛無的路徑。”

他的目光太過直白，像X射線般穿透了她的理智防線。梁昭側過頭，看著空中飄落的楓葉，輕聲道：“我選擇理解世界，而不是改造它?！?

“但理解本身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改造，”Adrian向前邁了一步，身上傳來的淡淡雪松香氣隨著秋風散開，“當你徹底看透權力運作的本質，還能心甘情愿只做一個旁觀者嗎？”

秋風吹拂，卷起她的發(fā)絲，輕輕擦過Adrian的手背。那一瞬間，梁昭忽然感到，面前這個金發(fā)青年身上散發(fā)著一種危險的吸引力，就像懸崖邊的花，明明知道靠近會墜落，卻依然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