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重歸寂靜。只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和肖戰(zhàn)陷入沉睡后變得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聲。他側(cè)著頭,額頭抵著冰冷的欄桿,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緊蹙著,濃密的眼睫下,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痕跡。
時間悄然滑向深夜。
病床上,一直閉著眼睛的王一博,濃密的睫毛再次極其細(xì)微地顫動了一下。這一次,不再是初醒的掙扎,而是帶著一種清醒的、沉沉的疲憊感。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和身體傳來的、無處不在的鈍痛感。尤其是左膝,即使有止痛泵的作用,那縫合后的傷口和韌帶深處傳來的、如同被撕裂般的悶痛,依舊清晰地提醒著他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天花板慘白的燈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適應(yīng)光線和梳理思緒。然后,極其緩慢地,他的視線轉(zhuǎn)向了床邊。
他看到了肖戰(zhàn)。
那個將他從樹下拖住、一路嘶喊求救、在急診室外絕望等待、笨拙地用棉簽潤濕他嘴唇、對著他沉睡道歉、又因為極度疲憊而昏睡過去的肖戰(zhàn)。
此刻的肖戰(zhàn),就趴伏在他的病床邊,以一種極其別扭、看著就很不舒服的姿勢睡著了。額前的碎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钠つw上,眉頭緊鎖,即使在睡夢中,那張清雋的臉上也籠罩著一層濃重的、化不開的疲憊和……悲傷?他的臉頰上,靠近眼角的位置,還清晰地殘留著兩道淺淺的、未干的淚痕。
王一博的目光,在那兩道淚痕上停留了很久。深黑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憤怒嗎?有。在樹下失去意識前,那股被當(dāng)眾羞辱、被砸回“關(guān)心”的暴怒幾乎要將他吞噬。但此刻,看著肖戰(zhàn)這副筋疲力盡、淚痕未干的樣子,那怒火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燃燒不起來,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酸澀的滯悶感。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肖戰(zhàn)手邊攤開的速寫本上。
本子上,畫著他。
線條柔和而脆弱,帶著一種近乎心碎的憐惜。畫著他沉睡的側(cè)臉,畫著他包裹著厚厚繃帶的膝蓋輪廓……王一博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畫紙的空白處——那里,畫著一只屬于肖戰(zhàn)的手的指尖,正以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性的姿態(tài),伸向畫中他自己那只扎著針的手的指尖。
那未完成的、帶著顫抖筆觸的指尖觸碰,在柔和的燈光下,像一道無聲的閃電,狠狠擊中了王一博!
他記得畫室里肖戰(zhàn)絕望的嘶喊——“畫你!畫的都是你!王一博!我躲的就是你這個混蛋!”那聲音里的憤怒和破碎感,曾讓他覺得被徹底厭棄。
可是……眼前這幅畫……這小心翼翼伸向他的指尖……這畫紙上流淌的、無法作偽的擔(dān)憂和……憐惜?
巨大的矛盾感沖擊著王一博的認(rèn)知。他看不懂肖戰(zhàn)。他厭惡他、躲著他,卻又在他受傷時崩潰絕望,在他床邊畫下這樣的畫?
王一博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牽扯到干澀的喉嚨,帶來一陣刺痛。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肖戰(zhàn)臉上,落在那兩道清晰的淚痕上。那淚痕,是為他流的嗎?是為他的傷?還是為……別的什么?
一種陌生的、帶著點酸脹感的情緒,悄然在王一博沉寂的心底滋生,壓過了傷口的鈍痛和殘存的怒火。他抬起那只沒有扎針的手。動作因為虛弱和疼痛而顯得極其緩慢、僵硬。
他的指尖,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極其輕微地、小心翼翼地……朝著肖戰(zhàn)臉頰上那未干的淚痕,探了過去。
指尖的皮膚帶著病中的微涼,距離肖戰(zhàn)溫?zé)岬钠つw越來越近。
就在他的指腹即將觸碰到那濕潤痕跡的瞬間——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名夜班護(hù)士端著藥盤走了進(jìn)來,準(zhǔn)備例行檢查。
王一博的動作猛地僵??!指尖懸停在距離肖戰(zhàn)淚痕不到一厘米的空中。他幾乎是瞬間收回了手,重新藏回被子里,同時飛快地閉上了眼睛,恢復(fù)成沉睡的模樣,只是胸腔里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劇烈地鼓噪起來。
護(hù)士的腳步聲走近,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她熟練地檢查了點滴和儀器數(shù)據(jù),又看了看“沉睡”的王一博和趴在床邊同樣沉睡的肖戰(zhàn),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打擾,又放輕腳步離開了。
門再次被輕輕關(guān)上。
病房里重新安靜下來。
王一博緩緩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沉寂,而是帶著一種深沉的、復(fù)雜的探究,牢牢鎖在肖戰(zhàn)沉睡的側(cè)臉上。那兩道淚痕在燈光下依舊清晰。
剛才懸停在空中的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想要觸碰的沖動和那咫尺之遙的溫度。
肖戰(zhàn)……你到底……是討厭我,還是……?
這個巨大的疑問,伴隨著膝蓋深處傳來的悶痛和那幅未完成的指尖觸碰的畫面,沉沉地壓在了王一博的心頭。他看著肖戰(zhàn)疲憊的睡顏,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看似溫和清雋、卻又能爆發(fā)出那樣激烈情緒的人,像一個他從未真正解開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