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晨光與選擇
蟬鳴聲裹挾著盛夏的熱浪撞進窗戶時,蘇棠正坐在閣樓的木地板上。那面從地窖取回的小鏡子擱在膝頭,鏡框上干枯的茉莉花枝在穿堂風里輕輕顫動,像一截凝固的時間。樓下的掛鐘敲響八下,驚飛了停在窗臺上的麻雀,振翅聲里飄落幾片羽毛,在陽光里打著旋兒。
母親在樓下煮綠豆湯的聲音隱約傳來,鐵勺碰著瓷碗的輕響像某種密碼。蘇棠將鏡子倒扣在膝頭,忽然發(fā)現(xiàn)背面那行小字在晨光中泛著奇異的藍——"時間不是一條河,而是一面鏡子"。她伸手撫過那些刻痕,指腹下細微的凸起突然讓她想起什么,猛地合上膝頭的日記本。
《鏡淵手記》攤開在地板上,書頁間夾著的泛黃紙條正在發(fā)光。那不是普通的紙張,邊緣有細密的針腳,像是被精心縫制過的。蘇棠屏住呼吸掀開紙條,背面竟藏著半張老照片:穿碎花裙的年輕母親站在梧桐樹下,懷里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而樹影里隱約可見另一個女人的側臉——與她有七分相似,卻不是記憶中的母親。
樓下突然傳來瓷碗碎裂的聲音。
蘇棠沖下樓梯時被最后一階絆了一下,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廚房里,母親正彎腰撿拾碎片,手指被劃出一道口子,血珠滴在白瓷磚上像紅珊瑚。但真正讓蘇棠僵在原地的是——母親身后站著穿黑風衣的男人,他手里握著的古籍封面上,銜尾蛇紋路正在滲出詭異的藍光。
"你果然找到了。"男人的聲音比記憶里更沙啞,"把鏡子給我,蘇棠。"
母親突然擋在她面前,染血的手指在瓷磚上劃出凌亂的痕跡:"陳默,你答應過只要手稿..."
"我改主意了。"男人向前一步,古籍上的藍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那面鏡子是鑰匙,而你們母女倆是最后的鎖孔。"
蘇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陳默——圖書館那個陌生人,埃德蒙的曾孫?她后退時撞翻了玄關的傘架,金屬骨架嘩啦倒地。在一片混亂中,她摸到口袋里那枚生銹的鑰匙,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后院梧桐樹下的埋藏。
"你知道鏡淵真正的秘密是什么嗎?"陳默突然笑了,古籍翻開的聲音像蛇蛻皮,"不是時間碎片,而是記憶操控。埃德蒙花了三十年才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蘇棠舉起了那面小鏡子。
鏡面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漣漪。陳默的身影在鏡中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像是被拉長的影子。蘇棠看見他身后浮現(xiàn)出另一個自己——穿著高中校服,站在老宅后院里埋鑰匙的少女。
"別看!"母親撲過來抱住她,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襯衫。陳默的慘叫聲在地磚上回蕩,古籍無風自動,書頁間飄出黑色絮狀物,在陽光下化作灰燼。
當一切歸于平靜時,廚房里只剩下母女倆的喘息聲。陳默消失了,只有那本古籍躺在碎片中,封面上的銜尾蛇紋路已經(jīng)褪色成灰白。母親的手指還緊緊攥著蘇棠的手腕,掌心的傷口還在滲血。
"現(xiàn)在你相信了?"母親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那些記憶不是詛咒,是保護。"
蘇棠低頭看著膝頭的鏡子,鏡中倒映著她們交握的手——母親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皮膚下浮現(xiàn)出淡金色的光。她突然想起《鏡淵手記》最后一頁的空白處,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當傷口開始發(fā)光時,就是選擇的時候了。"
閣樓傳來木板吱呀的聲響。蘇棠沖上樓梯,發(fā)現(xiàn)那面被移開的地窖入口又出現(xiàn)了,鐵皮盒安靜地躺在原處。但這次,盒子里多了一樣東西——半塊琥珀,里面封存著一朵盛開的茉莉花,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小林發(fā)來的消息:"查到陳默的底細了,他最近在黑市收購古董鏡子,出價高得離譜..."附帶的照片里,陳默站在堆滿鏡子的倉庫里,墻上掛著的正是那幅埃德蒙·萊昂納德的畫像。
蘇棠站在閣樓窗前,看著夕陽將青梧路染成金色。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風里飄來梔子花的香氣。她忽然明白,真正的選擇不是要不要接受家族的秘密,而是敢不敢?guī)е@些記憶繼續(xù)生活。
當晚,母女倆坐在陽臺上喝綠豆湯。月光將她們的影子投在地上,重疊成一幅溫暖的剪影。母親手中的茶杯映著星光,杯沿有一道細小的缺口——和外婆留下的那套茶具一模一樣。
"明天想去個地方嗎?"母親突然問,指尖輕輕敲擊著杯壁,"你外祖父的老房子,就在城郊。"
蘇棠望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感覺掌心的鑰匙在微微發(fā)燙。她知道,有些旅程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回頭。但這一次,她不再害怕前路漫漫,因為無論黑暗多么漫長,總有一盞燈會在記憶深處為她亮著。
就像此刻,母親眼中映著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