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風,終于撕開了北京上空厚重的灰霾,露出幾抹怯生生的蔚藍。陽光不再吝嗇,帶著久違的暖意灑在清華園略顯荒蕪的草坪上。枝頭的芽苞不再含蓄,嫩綠已舒展成一片片鮮亮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宣告著春天遲來卻倔強的勝利。物理樓里的消毒水氣味依舊頑固,但窗子已能時常打開,讓帶著泥土和新生氣息的空氣流淌進來。
林然坐在實驗室窗邊的位置,屏幕上是她精心打磨的新模型模擬結果。代表粒子逃逸率的紅色曲線,在應用了她提出的雜質控制優(yōu)化方案后,終于被牢牢壓制在安全閾值之下,乖順得像被馴服的野馬。窗臺上那盆綠蘿,新抽的葉片已舒展開來,綠意盎然,在陽光下幾乎透明。旁邊,深藍色的《三體》和白色的N95口罩盒,如同守護符般安靜地立著。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導師黃教授發(fā)來的消息:
【林然,好消息!MIT核聚變實驗室的安德森教授牽頭組織了一個線上系列講座,聚焦疫情下聚變研究的挑戰(zhàn)與創(chuàng)新。第一場就在今晚九點(北京時間)。主題是‘湍流輸運與雜質控制的前沿進展’,完全撞在你的槍口上!我把會議鏈接發(fā)你,務必參加!機會難得!】
后面跟著一串Zoom會議鏈接。
林然精神一振。安德森教授!那是她申請MIT時套磁的對象,也是該領域公認的頂尖學者!能在線上聽到他的最新報告,簡直是意外之喜!她立刻回復感謝,并將會議信息認真記下。晚上九點……她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春光,決定先去食堂解決晚餐,回來專心備戰(zhàn)這場精神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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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店。黃昏的光線將仿古建筑的飛檐勾勒出金色的輪廓,給這座凝固的造夢工廠披上了一層虛假的暖意。成毅的房間窗簾拉開著,讓夕陽的余暉灑進來,落在攤開的劇本上。劇本翻到了陸光年實驗失敗前夕,一場關于“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壓力”的激烈爭論戲份。他手里拿著一支筆,卻遲遲沒有落下批注。目光落在書桌一角——那里放著一小本植物圖譜,翻開的頁面正是銀杏葉的特寫。脈絡清晰,形狀優(yōu)美如扇。
他想起幾天前收到林然那條【綠蘿長得很好】的短信后,自己站在窗邊,看著樓下那幾株努力生長的銀杏樹時的情景。他讓小周幫忙,小心地摘下了一片最新鮮、最完整的嫩葉,夾在了這本圖譜里。此刻,這片小小的銀杏葉標本,就安靜地躺在翻開的書頁上,葉脈間還殘留著生命的柔韌和初春的微涼。
手機震動,是經(jīng)紀人楊帆。
“喂,帆哥。”
“有個線上活動,時間不長,就半小時。”楊帆語速很快,“一個國際性的核聚變科普推廣組織搞的系列講座,今晚第一場,想請你作為特邀嘉賓,開場說幾句,給科學家們打打氣,也推廣下咱們這部《人造太陽計劃》。純公益,不收費,但曝光度不錯,也能給資方看看咱們的‘專業(yè)態(tài)度’。你看……”
成毅的目光從銀杏葉上抬起。核聚變?線上講座?他心頭莫名一動。
“時間?主題?”
“北京時間晚上九點。主題……呃,我看看,”楊帆那邊傳來翻紙的聲音,“‘湍流輸運與雜質控制的前沿進展’?聽著就夠專業(yè)的。不過你不用管內(nèi)容,就說幾句場面話,鼓勵下全球科學家共克時艱啥的就行,稿子我馬上發(fā)你!”
晚上九點。湍流輸運……雜質控制……這幾個詞,莫名地熟悉。成毅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林然在視頻會議中專注講解的樣子,以及她身后實驗臺上那本《三體》和口罩盒。
“行,我知道了。稿子發(fā)我吧?!彼麘讼聛恚闹袇s升起一種奇異的預感。
很快,楊帆發(fā)來了一個Zoom會議鏈接和一份簡短的開場致辭稿。成毅點開鏈接,會議信息完整地顯示出來。主辦方:MIT核聚變實驗室聯(lián)合國際聚變能組織。主講人:Prof. Michael Anderson (MIT)。
安德森教授?這不就是林然申請MIT時想跟的導師?
成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點開參會者名單(公開可見的)。長長的英文名字列表滾動著,大多帶著.edu或研究機構的郵箱后綴。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如同在劇本中尋找關鍵線索。突然,一個拼音名字跳入眼簾:
Ran Lin (Tsinghua University)
是她!她果然會參加!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攫住了成毅。仿佛兩個在各自軌道上運行、被疫情迷霧阻隔的星體,突然被一個無形的引力場捕捉,即將在同一個時空坐標點上短暫交匯!
他放下手機,沒有去看楊帆發(fā)來的致辭稿。目光重新落回那片夾在書頁間的、小小的銀杏葉標本上。脈絡清晰,如同精密的電路,又像某種無聲的語言。一個念頭,如同初春的嫩芽,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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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五十分。
清華物理樓實驗室。林然提前調(diào)試好Zoom軟件,戴上了耳機,將手機調(diào)至靜音反扣在桌面上,確保沒有任何干擾。屏幕上,虛擬會議室里已有上百個來自世界各地的頭像亮起,大多是嚴肅的學者照片或機構logo。她深吸一口氣,平復著即將見到偶像的激動心情。
八點五十八分。會議主持人(一位MIT的資深研究員)的頭像出現(xiàn)在主屏幕,開始用英語介紹本次系列講座的背景和意義。林然全神貫注地聽著。
九點整。主持人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熱情:
“Before we dive into the profound science with Professor Anderson, we are incredibly honored to have a very special guest to kick off our first lecture. He is not only a renowned actor but also deeply involved in bringing the story of fusion energy to the wider public through his upcoming project ‘The Artificial Sun Initiative’. Please welcome, Mr. Cheng Yi !”
(在安德森教授帶我們深入科學殿堂之前,我們非常榮幸地邀請到一位特別嘉賓為我們的第一場講座開場。他不僅是一位著名演員,還通過他的新項目《人造太陽計劃》,致力于將聚變能源的故事帶給更廣泛的公眾。讓我們歡迎成毅先生?。?/p>
林然瞬間愣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Cheng Yi ??成毅?!
下一秒,主屏幕的畫面切換。一張清晰、溫潤、帶著得體微笑的俊朗面孔出現(xiàn)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酒店房間,簡潔干凈。正是成毅!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頭發(fā)梳理得整齊,對著鏡頭微微頷首,用清晰流利、帶著磁性的英文開口:
“Good evening, distinguished scientists, researchers, and friends from around the world. It’s truly an honor to be here, albeit virtually, at the outset of this significant lecture series.”
(晚上好,尊敬的科學家們、研究員們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們。非常榮幸能在這里,盡管是以虛擬的方式,在這個重要的系列講座伊始發(fā)言。)
林然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仿佛瞬間沖上了臉頰!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真的是他!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一個關于核聚變最前沿技術的學術講座?!
成毅的致辭非常得體。他沒有試圖談論任何專業(yè)內(nèi)容(顯然也談不了),而是真誠地表達了對全球聚變科學家在疫情困境下堅持探索的敬意,談到了自己參與《人造太陽計劃》的初心——希望通過藝術的形式,讓公眾理解這項關乎人類未來的偉大事業(yè)所蘊含的希望與挑戰(zhàn)。他的話語真誠而富有感染力,最后,他話鋒一轉,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望向未知的遠方:
“……In my preparation for this role, I’ve learned that the path to taming the sun is fraught with turbulence and unforeseen obstacles, much like the challenges we all face today. But I’ve also been deeply moved by the unwavering dedication I’ve glimpsed – a dedication that shines as brightly as the first light injected into a fusion device, illuminating the path forward even in the darkest times.”
(……在為這個角色做準備的過程中,我了解到,馴服太陽的道路充滿了湍流和無法預見的障礙,就像我們今天共同面臨的挑戰(zhàn)。但我也被我所瞥見的那種堅定不移的奉獻精神深深打動——那種奉獻精神,如同注入聚變裝置的第一束光,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能照亮前行的道路。)
“第一束光”…… 林然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器材室昏暗中那句低語,穿越時空,以如此鄭重而公開的方式,再次擊中了她!他記得!他不僅記得,還將它融入了對全球科學家的致敬中!
成毅的致辭簡短有力,最后以一句對所有參與者的祝福結束。畫面切回主持人,主持人再次感謝了成毅的精彩開場和對科學傳播的支持。
林然依舊沉浸在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悸動中,以至于安德森教授什么時候開始正式演講的都沒太注意。直到屏幕上出現(xiàn)復雜的等離子體湍流模擬動畫,她才猛地回過神,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學術內(nèi)容上。
然而,她的心思卻再也無法完全平靜。眼角的余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屏幕下方那一長串參會者列表。她的名字(Ran Lin)和成毅的名字(Cheng Yi)并排顯示在列表中,中間只隔著幾個陌生的英文名字。物理距離上千山萬水,疫情封鎖如銅墻鐵壁,但此刻,在這個匯聚了全球頂尖聚變學者的虛擬空間里,他們的名字靜靜地排列在一起,共享著同一場關于“馴服太陽”的精神盛宴。
講座內(nèi)容極為精彩,安德森教授的報告干貨滿滿,林然強迫自己做了大量筆記。但她的心底,始終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著。講座進行到提問環(huán)節(jié)時,她鼓起勇氣,在聊天框里用英文提出了一個關于雜質離子在特定磁面共振增強的問題。問題很專業(yè),得到了安德森教授認真的解答。
就在安德森教授回答完她的問題,準備點下一個提問者時,林然眼尖地看到聊天框里,緊跟在她的提問后面,跳出了一條新的消息。發(fā)送者的名字讓她瞳孔微縮——Cheng Yi。
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夾雜在眾多英文提問中,用的是中文:
【窗外的銀杏葉,脈絡很像約束磁場的力線。春天總會突破邊界?!?/p>
沒有@任何人,仿佛只是一句隨感。
但林然的心臟,卻在看到這句話的瞬間,被一種滾燙的、酸澀的暖流徹底淹沒!銀杏葉!脈絡像磁力線!他看到了!他不僅看到了她窗臺上的綠蘿,還記得她實驗室窗外有銀杏樹!他用了她的語言(磁力線、邊界),將一片樹葉的脈絡與約束狂暴太陽的磁場聯(lián)系起來,賦予其“突破邊界”的春之寓意!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精準的脈沖,穿透了虛擬會議室里嚴肅的學術氛圍,跨越了屏幕上冰冷的像素點,無比清晰地傳遞到她的眼前,她的心底。
講座在安德森教授的總結中結束。屏幕暗下,會議室里的人頭像一個個灰暗消失。
林然獨自坐在實驗室里,耳機里還殘留著電流的嗡鳴。屏幕上,參會者列表已經(jīng)清空。但她眼前,仿佛還清晰地定格著那一幕——她和他的名字,曾短暫地、安靜地并列在那個屬于“人造太陽”探索者的殿堂里。
她拿起手機,點開短信。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千言萬語在胸腔里翻騰,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只有他們才懂的密碼:
【講座很棒。那片‘磁力線樹葉’,看到了。春天,確實在突破邊界。謝謝你的‘第一束光’?!?/p>
發(fā)送。
她放下手機,走到窗邊。窗外,清華園的夜色溫柔。路燈下,銀杏樹新生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葉脈在燈光下清晰可見,如同精密的網(wǎng)絡,又像無聲流淌的星河。
橫店的酒店房間里,成毅的手機屏幕亮起,映亮了他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眸。他沒有立刻回復,只是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黑暗中那幾株在夜風中沙沙作響的銀杏樹。
一片無形的樹葉,承載著磁力線的隱喻和春天的訊息,已經(jīng)悄然飄落,在兩人之間無聲的湍流中,劃出了一道清晰而溫暖的航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