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特教課堂彌漫著丙烯顏料和橡皮泥的氣味。
程野蹲在一群聾啞兒童中間,左耳的三枚銀釘換成了彩泥捏的小星星——是孩子們上周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用手語比劃著:「今天拼世界地圖」,有個小女孩突然舉起蠟筆畫,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兩個大人手拉手。
"林老師的畫展今天開幕。"程野指尖劃過畫框,金箔在陽光下閃爍,「我們下午去參觀」
教室角落的電視正在播放藝術頻道。鏡頭掃過畫廊入口的巨幅海報《銹蝕與光》,畫面里兩個少年在暴雨中相擁,藍色油彩混合著血漬在墻上流淌。程野關掉聲音,用手語翻譯解說詞:「藝術家林霽歷時三年創(chuàng)作,探討暴力與救贖...」
窗外梧桐葉飄落,一片剛好卡在拼圖的空缺處——那是十年前被林霽故意留白的太平洋區(qū)域。
畫廊的冷氣開得太足,程野搓了搓手臂上的疤痕。
《銹蝕》系列按照時間軸排列:第一幅是扭曲的籃球架,第二幅是浸血的助聽器,第三幅是撕碎的素描本...每幅畫的角落都藏著程野的側(cè)影,像某種水印。人群在《暴雨天臺》前駐足最久——畫面中程野的耳釘墜向深淵,而林霽的右耳緊貼他胸膛。
"這部分用了特殊顏料。"導覽員指著畫中耳釘,"會隨溫度變色。"
程野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耳垂。當年那顆墜入排水溝的耳釘,現(xiàn)在被嵌在畫框右下角,旁邊標注:2012.6.7-2022.6.7。有個戴珍珠發(fā)夾的女人在簽名簿前停留太久,程野認出是蘇雯——她左手中指戴著婚戒,無名指上的戒痕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
"程老師!"學生們涌進來,手語此起彼伏,「畫里的耳釘和你一樣」「林老師在哪?」
展覽最深處是間暗室。
入口掛著「《聽見》- 最終章」的牌子,參觀須知寫著"請保持絕對安靜"。程野讓學生們排隊等在門外,自己掀開黑絨布簾。黑暗中有微弱的電流聲,像助聽器將壞未壞時的雜音。
突然,無數(shù)碎片在黑暗中亮起——是林霽這些年收集的所有記憶殘片:被踩碎的助聽器塑料殼、染血的校服布條、燒焦的監(jiān)控錄像帶殘骸...每片都懸浮在透明亞克力盒中,底部投射著日期和GPS坐標。程野看見自己當年塞在林霽書包里的打火機,SW兩個字母被圈出來,旁邊寫著「第一個謊言」。
房間中央是臺老式鋼琴,琴鍵上放著最后一塊拼圖。程野拿起來,發(fā)現(xiàn)是當年被自己撕走的那頁《拜倫詩選》,背面用隱形墨水寫著:「右耳聽見了」
"你遲到了十年。"
林霽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穿著與畫中相同的白襯衫,右耳戴著最新型號的骨傳導助聽器。程野轉(zhuǎn)身時,學生們的歡呼聲穿透簾幕——孩子們不知何時溜進來,正把金箔碎片貼在拼圖空缺處。
"太平洋,"林霽指向那塊金色拼圖,"我們都沒去過的地方。"
程野的拇指擦過詩頁,檸檬汁的字跡在體溫下漸漸顯形。他突然明白林霽為什么選這首《黑暗》——十年前那個泳池邊,他對著失聰?shù)牧朱V喊的是:"如果哪天你聽見了,我們就去太平洋看日出。"
窗外暮色漸沉,畫廊的燈光次第亮起。《暴雨天臺》的顏料開始變色,程野的耳釘從銀色變成淡金,像被歲月打磨過的傷口。林霽取下助聽器,在絕對的寂靜中做了個手語:
「拼圖完成了」
程野從口袋里摸出彩泥星星,輕輕按在林霽的助聽器上。孩子們突然沖進來,無數(shù)雙手同時舉起相機——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所有懸浮的記憶碎片在墻上投下交錯的影子,像一場無聲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