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車頂上的聲音像無數(shù)細小的石子。宋桉蜷縮在后座角落,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膝蓋上的傷口被雨水泡得發(fā)白。司機老陳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鐵門緩緩打開時,閃電正好劈下來。宋桉看清了那棟哥特式建筑——尖頂像要刺破烏云,彩色玻璃窗后透出昏黃的燈光,像野獸的眼睛。
"到了。"老陳熄了火,"夫人等著呢。"
玄關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宋桉的球鞋留下泥印子,傭人立刻拿著抹布跪下去擦。水晶吊燈的光太亮,他瞇起眼睛,看見旋轉樓梯上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
"這就是那個野種?"宋母的聲音像浸了冰水。她走下樓梯,茶色旗袍開衩處露出白皙的小腿,"抬起頭來。"
宋桉沒動。他盯著自己還在滴水的褲腳,水珠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
"啞巴?"宋母突然捏住他下巴。她的指甲刮得皮膚生疼,"你媽沒教過你規(guī)矩?"
宋桉猛地抬頭。這句話像刀子捅進他胃里,喉嚨突然涌上一股鐵銹味——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咬破了口腔內壁。
"眼睛倒是像他爸。"宋母松開手,從傭人托盤里拿起熱茶,"先去洗干凈。這一身雨水,臟。"
浴室門關上的瞬間,宋桉才敢從褲袋里掏出那片碎玻璃。照片上的女人只剩半張臉,但溫柔的笑眼在閃電里亮得嚇人。他把玻璃片藏進襪子,冷水沖下來時偷偷把血吐進排水口。
"傷口要消毒。"宋母坐在客廳主位,面前擺著醫(yī)用酒精瓶,"私生子就該學會忍受。"
棉簽沾著酒精觸到膝蓋時,宋桉整個人彈了一下。刺痛順著神經(jīng)竄上天靈蓋,他死死抓住沙發(fā)扶手,指節(jié)泛白。
"抖什么?"宋母突然把整瓶酒精倒下去,"你媽勾引別人丈夫的時候——"
玻璃瓶砸在地上的聲音打斷了話頭。宋桉看著滾到腳邊的醫(yī)藥箱,繃帶和剪刀散了一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門口。
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那里,左肩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跡。他彎腰撿起碘伏,腕表在吊燈下反著冷光。
"醫(yī)藥箱太吵了。"宋棲煬說。
宋桉看著他蹲下來,古龍水混著雨水的味道突然籠罩下來。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撕開他濕透的褲管,棉球沾著碘伏按在傷口上,力道比酒精輕多了。
"宋棲煬!"宋母的茶杯重重擱在茶幾上,"這種臟事讓傭人做就行。"
宋棲煬沒應聲。他解開西裝扣子,突然把整件外套裹在宋桉肩上。溫熱的布料帶著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宋桉下意識往里縮了縮。
耳邊的聲音輕得只有他能聽見,熱氣拂過耳垂,"閣樓有干凈衣服。"
旋轉樓梯的陰影吞沒了他們。宋棲煬走在前面,皮鞋跟敲在木樓梯上的聲音像某種倒計時。三樓走廊盡頭有扇雕花木門,推開時霉味混著灰塵涌出來。
"今晚睡這。"宋棲煬按亮壁燈。閣樓比想象中寬敞,但窗戶都被鐵欄桿封死了,"明天父親回來。"
宋桉站在門口沒動。他看見床單是新的,床頭柜上擺著杯冒熱氣的牛奶。太詭異了,這一切。
"醫(yī)藥箱。"他突然說,"你是故意摔的。"
宋棲煬正在點煙,打火機的火苗跳了一下。煙霧后面,他的眼睛黑得看不見底,"聰明對孩子沒好處。"
關門聲很輕,但宋桉立刻撲過去擰把手——鎖舌卡死的聲響讓他渾身發(fā)冷。暴雨拍打著鐵欄桿,他突然注意到窗外有星火明滅。
煙頭的紅光在黑暗里一呼一吸,和雨聲保持著相同的頻率。有人站在花園里看著這扇窗。
宋桉退到床邊,西裝外套還裹在肩上。他摸出襪子里的碎玻璃,借著閃電看照片上媽媽的笑臉。膝蓋上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但比不上胸口那種被鐵絲絞緊的感覺。
牛奶已經(jīng)涼了。他端起杯子又放下,指腹摸到杯底凹凸的刻痕——倒過來看,是朵小小的桉樹花紋。
閣樓的霉味在暴雨中發(fā)酵成酸澀的酒氣。宋桉用袖口擦去玻璃碎片上的血跡,突然聽見鐵欄桿發(fā)出細微的震動聲。
宋棲煬的聲音從門縫底下滲進來,驚得宋桉撞翻了床頭柜。牛奶潑在地板上,蜿蜒的白色液體正好流到門邊——他看見陰影里那雙锃亮的皮鞋尖往后退了半步。
"明天早餐七點。"皮鞋跟碾過木地板的聲音逐漸遠去,"把玻璃片收好。"
宋桉的呼吸凝在喉嚨里。他低頭看掌心的碎片,閃電照亮照片邊緣的燒焦痕跡——這是媽媽葬禮那天被宋家人搶走撕毀的遺照。
濕透的衣服在暖氣片烘烤下散發(fā)出咸腥味。宋桉蜷縮在床角數(shù)秒針走動的聲音,突然聽見樓下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宋母的尖叫聲刺破雨夜:"你非要留下這個禍害?"
"父親的意思。"宋棲煬的回應像鈍刀割開凝固的奶油。
床墊下的彈簧硌得膝蓋傷口隱隱作痛。宋桉把玻璃片藏回襪筒,突然摸到內襯縫著的小紙團——泛黃的便簽紙上是一串電話號碼,落款日期正是媽媽去世前三天。
雨聲漸歇時,閣樓的門鎖發(fā)出油滴落的輕響。宋桉捏著便簽紙的手心滲出冷汗,聽見走廊盡頭傳來老陳壓低的嗓音:"棲煬少爺,老爺?shù)暮桨嗵崆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