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的鐘點敲響時，父親的鼾聲隔著墻壁傳過來，忽高忽低的，像臺老舊電視機沒信號時的雜音。尤里坐在書桌前，臺燈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個瘦長的問號。桌上擺著她剛做好的"機械心臟"——用從舊鬧鐘里拆出來的齒輪，和車禍報廢車上拆的LED燈珠，封在透明的樹脂殼子里。她拿注射器往樹脂里打了幾個小氣泡，這樣齒輪轉(zhuǎn)動時，氣泡會跟著晃，就像心臟瓣膜在跳動。

她按下藏在底座的小開關(guān)，藍色的燈光亮起來，齒輪開始一圈圈轉(zhuǎn)，"咔噠咔噠"的聲音很輕。尤里數(shù)著轉(zhuǎn)速，剛好一分鐘六十下，跟她用手機測過的父親睡覺心率一樣。她想等父親醒了，把這個放在他床頭，這樣他半夜胃疼時，聽見齒輪響可能會舒服點。

突然"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了。父親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像打翻了料酒瓶子，臉紅彤彤的，眼睛里布滿血絲。他看見桌上亮著的藍光，眉頭皺得緊緊的："又在鼓搗這些破玩意兒！你看看電表，這個月電費又超了！"

尤里還沒來得及說話，父親的手就掃了過來。"機械心臟"被碰到地上，"咔嚓"一聲，樹脂殼子摔裂了，藍色的燈光從裂縫里透出來，一閃一閃的，像快要熄滅的小蠟燭。尤里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蹲下去撿碎片，手剛碰到樹脂邊緣，就被劃了道口子，血珠滲出來，滴在齒輪上，和藍光混在一起，變成奇怪的紫色。

"你就不能干點正經(jīng)事嗎？"父親的聲音拔高了，震得窗戶玻璃都在顫，"你媽最煩家里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說看見螺絲就頭疼......"他指著客廳墻上母親的照片里面的女人抱著束白花花的花，笑得很溫柔。尤里知道那是馬蹄蓮，去年她查過花語，說是"至死不渝的愛"，可她不明白，為什么母親會討厭帶螺絲的東西。

父親說完，好像也有點累，喘著氣靠在門框上，沒再說話。尤里低著頭，把碎了的齒輪攥在手里，齒輪冰涼，還沾著血，有點黏手。她想起母親住院時，病房里的監(jiān)護儀也是這種藍紫色的光，一跳一跳的，最后慢慢變成一條直線。

等父親回房睡熟了，尤里還坐在窗臺上。夜風吹進來，有點涼。她摸了摸書包里的那塊瓷磚，上面嵌著貝殼，是她在拆遷區(qū)撿的，貝殼紋路在月光下白白的，看著就像母親照片里的馬蹄蓮。桌上的新模具里，她放了半片從母親舊梳子上拆下來的珍珠母貝，倒進去的樹脂正慢慢變稠，里面混著她從父親舊自行車上拆的鐵屑，攪和在一起，像極了父親手機導航里那些紅色的擁堵路線。

她找出膠水，開始小心翼翼地粘"機械心臟"的碎片。裂縫很深，膠水涂上去像給傷口貼創(chuàng)可貼。齒輪上的血已經(jīng)干了，變成暗褐色，她用棉簽輕輕擦，怎么也擦不掉。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給她縫衣服，針尖扎破了手，血滴在布上，她也是這樣擦不掉，后來母親干脆把那滴血繡成了朵小花。

凌晨三點多，窗外的天有點泛白了。尤里把粘好的"機械心臟"放在臺燈下，雖然裂縫還在，但齒輪又能慢慢轉(zhuǎn)動了，藍光透過裂縫，反而像天上的銀河，一閃一閃的。她又往新模具里倒了點樹脂，鐵屑在里面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像父親開車時遇到的環(huán)島。

她想，等這個樹脂凝固了，就用磁鐵吸在父親的電動車儀表盤上，這樣他每天跑車時，一抬頭就能看見。也許父親還是會說這是破爛，但沒關(guān)系，就像那些被扔掉的舊鬧鐘、報廢的車燈，在她手里都能變成新的東西。就像母親留下的馬蹄蓮，雖然謝了，但花語還在，就像齒輪還在一圈圈轉(zhuǎn)，帶著她的心跳，也帶著父親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