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羲和漫長而痛苦的童年里,阿嬰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像是山野孕育的孩子,敏捷如風(fēng),自由不羈,在林中掏鳥蛋,設(shè)陷阱捉野兔,在溪流中摸魚蝦,爬樹比誰都快。他野性難馴,卻樂觀狡黠,渾身散發(fā)著蓬勃的生命力
羲和自小被視作異類。不僅因額心那點極淡的,冰裂似的銀色痕記,更因她緩慢到近乎停滯的成長速度。村里大人小孩都把她當(dāng)妖怪轉(zhuǎn)世,避之不及
唯有阿嬰不同
當(dāng)其他孩子朝她扔石頭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沖出來吼退他們,當(dāng)她蜷縮在陰影里默默掉淚時,他會偷偷省下自己的糖餅塞給她,他會坐在村口的歪脖子樹上,對著躲在角落的她大聲講述從外面聽來的奇聞軼事,仿佛她只是另一個普通的小伙伴
或許源于天性中的善良與正義,他無法對那個總是縮在角落,被打罵的小女孩視而不見。有一次,他見她蹲在墻角偷偷哭泣,便蹲下身擦掉她的眼淚,屈指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笑道:“賠錢貨算什么名字?你眼睛這么亮,以后就叫你昭昭好了?!?/p>
從此,她有了一個只屬于他們之間的,像陽光一樣溫暖的名字
夢中,阿嬰指尖的溫暖和那句“昭昭”帶來的微甜,仿佛還殘留在額角與唇邊
然而下一秒,那點虛幻的暖意便被刺骨的冰冷和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粗暴地撕碎
從被輕彈額頭的微癢,變?yōu)楸浣┯驳闹w硌著她的后背和手臂,從野果的清香,糖餅的甜膩,變?yōu)殍F銹般的血腥與惡臭,幾乎凝固在寒冷的空氣里, 從阿嬰清亮帶笑的聲音,變?yōu)樗酪话愕募澎o,只有風(fēng)穿過山谷的嗚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羲和的睫毛劇烈顫抖了幾下,終于艱難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童年村口那棵歪脖子樹的稀疏枝椏,而是一片陰沉壓抑,荒無人煙的堆尸地
這些尸體大多穿著冰族暗影的服飾,死狀凄慘,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冰冷粘膩地貼在她的皮膚上。她猛地想坐起身,卻因牽動內(nèi)傷而劇烈咳嗽起來,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她這才徹底清醒
劇烈的咳嗽牽動了胸口斷裂的骨頭,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幾乎再次暈厥。她癱在冰冷僵硬的尸堆里,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徹骨的寒意
一種比疼痛更原始,更兇猛的感覺從胃里猛地竄起,迅速席卷了全身,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在過去一百多年顛沛流離,掙扎求生的歲月里,饑餓是她最忠實的伙伴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過了劇痛。她咬著牙脫掉身上的暗影服,開始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用還能勉強活動的胳膊肘和膝蓋,極其緩慢,艱難地從這令人作嘔的尸堆里往外爬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急切地掃視著周圍,不再是警惕敵人,而是搜尋著任何可能果腹的東西,就像她小時候在荒野里尋找能吃的草根和野果一樣
不知爬了多久,她在一處避風(fēng)角落看到了一顆被靈力余波摧殘得半枯的小樹,樹上還零星掛著幾顆干癟發(fā)青的野果
她艱難地仰起頭,用盡最后的力氣,一次次抬起劇痛的手臂,徒勞地試圖夠向那遙不可及的枝頭。指尖每一次與果子擦過,都讓她越來越挫敗,幾次之后,力氣終于耗盡。手臂沉重地落下,她垂下眼,連吞咽口水的力氣都沒有了,準(zhǔn)備迎接又一次的結(jié)局
這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捏著一顆飽滿紅潤的果子,穩(wěn)穩(wěn)地遞到了她的面前
羲和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順著那只手向上看去…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
一百多年前,那個野性難馴的少年阿嬰,也是這樣蹲在哭泣的她面前,笑著遞過來半塊紅薯,此刻,這只遞來果子的手,與記憶深處那個模糊卻溫暖的畫面,嚴(yán)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月白神袍在微風(fēng)中輕輕拂動,纖塵不染,與周圍荒野的凄涼,與她自身的狼狽污穢,形成了極致刺眼的對比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那枚足以救命的果子,又往她唇邊遞近了幾分
百年的孤苦,瀕死的絕望,所有情緒在看到阿嬰的這一刻,轟然沖垮了她最后的防線,她嘴唇顫抖著,帶著泣音,不受控制地,喃喃地脫口而出
羲和哥…哥哥…
話音未落,巨大的委屈和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決堤,她伸出沾滿血污的手,一把抓住了時影潔凈的袖口,她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宣泄所有恐懼和委屈的港灣,然后“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