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那眼神通透得令人心驚,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深藏的,未曾明言的決絕
時影你所歷諸事,所見諸人,并非只為換你今日一盞謝茶
此言如驚雷,在羲和心底炸開無聲的回響。他究竟是窺破了什么?還是僅因他天生的敏銳通透?她無從分辨,只覺在他目光籠罩下,周身每一處隱秘都無所遁形
言罷,他不再多言,闔目垂眸的姿態(tài)與方才無異,仿佛適才那記石破天驚的叩問從未出口。唯有青石上漸涼的茶盞,與他身側(cè)羲和胸腔里,那顆因被戳破隱秘而狂跳的心臟,暴露著方才的波瀾
羲和指尖無意識的蜷了蜷,喉間發(fā)緊,又極快吸了口氣,像是要借這口清風,壓住眼底最后一絲顫意,再開口時,聲音里已帶上了一種近乎淡漠的疏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羲和少司命所言極是
她頓了頓,隨后不再有絲毫猶豫,一字一句,皆是訣別
羲和此去…山高水長,望您仙途坦蕩,萬世清平
話音剛落,她便毅然轉(zhuǎn)身,素色裙裾掠過青草地,帶起細碎的窸窣聲。那道纖細身影頭也不回的扎進林間,步子越邁越快,終至融入潑天的光影里,再尋不見蹤跡
她轉(zhuǎn)身的剎那,時影擱在膝頭的手驟然一緊,指節(jié)幾不可察地蜷縮半分,又迅速松開,仿佛方才的顫動只是錯覺
他仍靜坐如松,神色半分未改,倒真像她這一走,不過是片落葉掠過青石。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沒入林間深處,他擱在膝頭的指尖才陡然蜷起,又無意識地輕輕摩挲半晌,像是要抓住方才殘留的溫度,又像是要按捺住什么翻涌的情緒
茶盞上只余一縷殘溫,而他指腹摩挲間,竟觸到某種,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熟悉的虛無。那感覺太輕太淡,淡到他幾乎要疑心是錯覺
恍惚間,靈魂深處似有一根極細的絲線被輕輕拽過,下一秒便繃斷,徒留滿心莫名空茫,像突然丟了件重要物件,卻又想不起究竟丟了什么
他猛地斂眉,將那縷異樣狠狠甩開,像拂去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浮塵。而后重新闔目,脊背挺得比青石更直,仿佛方才那絲漣漪,從來沒在他心底泛起過
自她走后,時光看似照舊。時影依舊每日授課、修行、在清修殿枯坐整日。只是踏入藏書閣的次數(shù),悄然多了起來
他會緩步穿行于林立的高架之間。目光如沉水,無聲地掠過每一排書脊,每一處她曾駐足、俯身、或長久凝望的角落,案幾,地面,甚至書架最高層難以觸及的積塵之處,他都以指尖或靈力細細探查過,試圖從這片浩瀚書海中,搜尋出任何一絲她曾在此尋覓,并最終讓她毅然離去的痕跡
她究竟在這里找到了什么?這個疑問,成了寂靜中唯一盤旋不散的心念
他會盯著案頭那盞再沒人續(xù)過的溫茶出神,也會在藏書閣某一隅突然僵住,那里曾有個纖細身影仰起臉望他,而此刻,他只看見空落落的陰影。每到這時,心神會驟然凝滯半拍,像琴弦被無形手指輕撥,嗡鳴轉(zhuǎn)瞬即逝
那感覺來得突兀且莫名,像指尖劃過完美無瑕的冰面,留下一道轉(zhuǎn)瞬即逝,幾乎不存在的痕跡,快得抓不住頭緒。仿佛靈魂深處被某種極其熟悉的虛無輕輕撞擊,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微妙的悵惘與空缺
他偶爾會無意識地摩挲指尖,那里曾接過她最后遞來的茶盞,是他親手擱在青石上,終究沒喝的那盞
唯有那被他置于青石上,直至徹底冷透也未曾沾染唇齒的茶,記得她那一刻決然的告別,與他看似淡然實則句句剜心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