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荒冢死寂
羲和蜷縮在阿嬰墳前,夜風拂動她沾染淚痕與血污的發(fā)絲。她終于不再哭了,許是眼淚已經(jīng)流干,又或是心力耗盡,她閉著眼睛,寒風掠過這片荒原,裹挾著刺骨寒意與濃重的血氣,四野無聲,唯有她微弱均勻的呼吸,取代了先前的撕心裂肺
十丈外,相柳靜立如碑,那雙素來沉靜的眼眸此刻赤紅如血,死死凝望著那蜷縮的身影,這個他逆天道、分元神,傾盡所有也要渡其回去的人
三十載光陰倒流,他仿佛又見到了當初那個蜷縮在此地,了無生氣的她
他帶她遠走冰原,以弱肉強食的法則磨礪其爪牙,斬其軟肋。他見證了她由一心求死到死灰復燃,直至淬煉得冷硬鋒銳。他以為歲月總能沖刷掉些什么
可眼前這一幕,與三十年前在寒風中初次找到她時,何其相似
她從影部最末端到如今的影七,他以為她已經(jīng)行至足夠遠,變得足夠強。直至此刻方痛徹心扉地明白,她始終未曾離開這座孤墳。時光在她身上劃出惡毒的輪回,他苦心鋪就的生路,終究仍是通向了此地
這座墳,這份執(zhí)念,依舊是她生命的全部重心,是她耗盡心力后唯一的歸處。他三十年的引導與守護,在這一刻顯得蒼白無力
“我為你斬斷退路,磨利刃…你卻終究…還是將鋒芒對準了自己…”
“阿和……究竟要如何,你才愿意從這場名為魏無羨的劫數(shù)中醒來?”
他合上雙眼,將翻涌的情緒死死壓下。他靜默片刻,終是抬步走去,衣擺拂過荒草,無聲地坐在了羲和身旁
他俯身,從散亂的物件中拾起那張血跡斑駁的星魂血誓圖,隨后,他不緊不慢的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揭開,里面是一個還散發(fā)著微弱熱氣的白面饅頭。他掰下一半,就著朦朧的月色,一邊煞有介事的端詳著圖上那些逆亂的星辰軌跡,一邊吃起了饅頭
咀嚼的動作實在算不得優(yōu)雅,甚至帶著點故意的,引人注目的香甜
果然,身旁那具仿佛已經(jīng)石化,對周遭一切失去感知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羲和依舊閉著眼,干裂起皮的嘴唇卻微微扯動了一下,一個極輕的,帶著無盡疲憊與一絲無奈的氣音逸了出來
羲和你又用這招
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卻讓相柳執(zhí)著饅頭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他依舊看著圖紙,喉結滾動,咽下口中食物,才用一種近乎平淡的,仿佛在討論天氣的語氣回道
相柳嗯,這招管用
他頓了頓,終于側過臉,目光落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字字清晰
相柳畢竟,有人天不怕地不怕,連魂飛魄散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就怕餓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撬開了羲和塵封的記憶閘門,三十年前,也是在這里,阿嬰的墳前
那時的她,剛結束百年的游蕩,身心俱疲,世間萬物于她皆成灰燼,活著本身已成為一種漫長的刑罰。最終,她回到這里,回到一切的起點與終點,蜷縮在冰冷的墓碑旁,一心等死,只盼魂魄早日散盡,得以解脫
天地死寂,歲月無光,直到某一天,一個玄衣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不遠處。他拂去一塊青石上的塵土,安然坐下,旁若無人般的從懷中取出一個冷硬的饅頭,慢條斯理地啃了起來
咀嚼聲在死寂的荒冢上顯得異常清晰刺耳,羲和起初不欲理會,將頭埋得更深,但再他吃完一個又掏出一個時,她終于忍無可忍,久未開口的嗓音干澀嘶啞,卻帶著淬毒般的狠厲,一字一句的擠出牙縫
羲和再敢在我面前吃東西…
羲和我就殺了你
相柳咀嚼的動作未停,甚至又故意咬了一口,這才緩緩抬眼看向她,眉梢微挑,語氣平淡地反問
相柳哦?
這聲毫無波瀾的“哦”,更是火上澆油!羲和氣得指尖發(fā)顫,用盡力氣撐起半邊身子,眼神兇狠得像要將他剝皮拆骨
羲和別以為我現(xiàn)在沒有力氣…
羲和殺你,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