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啞的“嗯”字,像顆燒紅的石子,砸進張昭月死水般的心底,炸開了滔天巨浪!他記得!
就算魂兒被“天授”沖得一片空白,就算成了背負千斤枷鎖的張起靈,那個會為他心疼、給他上藥、讓他“疼要說”的阿月,依然是他心里抹不掉的烙??!
這念頭帶來的狂喜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堤壩,眼淚決堤般涌出來,不是委屈,不是恨,就是純粹的心疼和失而復得的巨大酸楚!
風沙嘶吼,卷亂她的頭發(fā)和破灰袍,淚水混著沙粒在臉上沖出溝壑。
她看著他沉默挺直的背,看著他右腿剛包扎好還在滲血的傷口,看著他腰間那把刻著“月”字的黑金古刀,巨大的悲傷和憐惜像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卻連一絲軟弱都不能露!他好像……連喊疼的資格都沒了!
“……傻子……”哽咽的、破碎的聲音從她發(fā)抖的唇間擠出來,“干嘛……死扛……干嘛……不喊疼……”
不是在問他,更像在控訴這吃人的命。
張起靈背對著她,身體繃得像桿標槍,面對著茫茫風沙。袍角被風扯得獵獵響。
就在張昭月以為再沒下文,準備擦干淚退回隊伍時——
他猛地轉(zhuǎn)了過來!
快得像道鬼影!那雙深潭般空茫的眼睛,此刻卻像被燒紅的烙鐵捅穿,翻涌著張昭月從未見過的、劇烈又復雜的風暴!
有被淚水燙到的無措,有對那濃重悲傷的本能抗拒,有對“疼”這個字的茫然撕扯,但最底下,是一種靈魂被活活劈開的劇痛!
他看見了她滿臉的淚痕,看見了她眼里那濃得化不開的、只為他流的疼惜。這眼淚,不是怨他忘了她,不是哭自己遭罪,就是純粹地、掏心掏肺地……心疼他!
這個認知,像把最鋒利的刀,瞬間捅穿了“天授”筑起的冰墻,狠狠扎進他靈魂深處那片被遺忘、卻依舊滾燙的血肉!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像受傷野獸的悶哼從他喉嚨里滾出來。他猛地抬手,不是握刀,而是用那只沒傷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死死捂住了左胸口!身體不受控地晃了一下,像挨了記悶棍!那雙空茫的眼睛第一次清清楚楚露出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他不明白這撕心裂肺的疼打哪兒來,可身體的本能搶在腦子前頭動了!
下一秒,在張昭月驚愕的注視下,在風沙狂舞的巨石陰影里,在張家隊伍歇腳的不遠處——
張起靈猛地一步跨前,伸出雙臂,用一種近乎粗暴、又帶著孤注一擲狠勁兒的姿勢,把還在流淚的張昭月,狠狠地、死死地箍進了懷里!
“砰!”
張昭月猝不及防,整個人撞上他冰冷又硬實的胸膛!鼻尖瞬間灌滿他身上的風沙味、血腥氣和一股獨特的冷冽。他的胳膊像鐵箍一樣死死勒住她單薄的肩膀,力氣大得讓她眼前發(fā)黑!
他身體在抖,心跳隔著衣服,像失控的鼓槌,又重又亂地砸在她耳邊!
這個擁抱,沒有半點溫柔。
它塞滿了掙扎的痛,被撕裂的茫然,說不出口的絕望和……守護!像頭渾身是血的困獸,臨死前用最后力氣圈住自己僅剩的寶貝!
張昭月瞬間僵??!腦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哭,所有的悲,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又用力的擁抱掐斷了!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和顫抖,能感覺到那狂亂心跳底下壓著的滔天巨浪!
這個擁抱,不是情,不是安慰,更像是靈魂最深處本能的、絕望的確認和抓住!
時間像凍住了。
風沙的吼叫,遠處隊伍模糊的說話聲,都成了背景。世界只剩下這個冰冷懷抱里狂跳的心和無聲的哀嚎。
張起靈的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呼吸又重又燙。他死死抱著她,像要把她揉進自己骨頭里。
空茫的眼底風暴肆虐,那些被“天授”強壓下去的、關(guān)于“阿月”的記憶碎片,像滾燙的巖漿,在靈魂深處瘋狂沖撞、咆哮!蝎子墓的黑暗與暖,診療室的血腥抗爭,礦洞里的無聲守護,石牢深夜的藥味……無數(shù)畫面在炸裂的頭痛里閃現(xiàn)、撕扯!
“呃啊……”他喉嚨里又滾出痛苦的悶哼,抱著她的胳膊收得更緊,指關(guān)節(jié)都捏白了。
張昭月被他勒得生疼,卻一動不敢動。她清楚地感受到他魂兒里那場慘烈的風暴。巨大的心疼淹了她。
她不哭了,只是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極輕地、試探著,環(huán)住了他同樣僵硬發(fā)抖的腰背。
這是個無聲的回應。一個“我在”的承諾。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顆定風珠扔進了風暴眼。
張起靈狂亂的心跳似乎緩了一絲,身體的劇抖也輕了點。但他沒松手,反而把臉更深地埋進她發(fā)間,貪婪地吸著那點微弱卻真實的、屬于“阿月”的氣息。
這氣息,是他掉在這冰窟窿里,唯一的救命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就喘幾口氣,也許長過一個世紀。
遠處傳來灰衣人警告的咳嗽聲,催他們了。
張起靈身體猛地一僵!那雙風暴眼瞬間冷卻,重新被強行灌進一片冰封的死寂!好像剛才那失控的擁抱和靈魂的撕裂全是幻覺。他觸電似的,猛地松開手臂,把張昭月推了出去!
力氣太大,張昭月踉蹌一步才站穩(wěn)。
他迅速背過身,腰桿重新挺得像塊鐵板。他抬手,用袖子狠狠、飛快地抹了把臉,動作帶著股兇狠的勁兒。
再轉(zhuǎn)過來時,他又成了那個眼神空茫、面無表情的張起靈。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抿得發(fā)白的嘴唇,漏了點風暴的尾巴。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張昭月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要命,沒了剛才的狂亂,卻沉淀下一種更深、更狠的東西。
像暴風雨后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涌的海。那一眼,像裝了千言萬語,又像空空如也。
然后,他不再停留,邁開步子,朝隊伍那邊走。腳步穩(wěn)得像尺子量過,好像剛才失控抱“藥人”的根本不是他。
張昭月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他決絕走遠的背影,懷里還留著他冰冷擁抱的觸感和那狂亂心跳的余震。風沙刮過,臉上未干的淚痕刺刺地疼。
她抬手,輕輕碰了碰被他勒疼的肩膀,又按了按心口,那里因為剛才的擁抱和那一眼,還在咚咚狂跳。
那一眼……那決絕又復雜的眼神……她讀懂了。
那不是再見。
是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