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虞清墨被一陣窸窣聲驚醒。窗外晨光熹微,周祝顏已經(jīng)穿戴整齊,正對著鏡子反復調(diào)整馬尾辮的高度。
"這樣顯精神還是這樣?"周祝顏發(fā)現(xiàn)她醒了,立刻轉身展示兩個發(fā)型,"奶奶喜歡利落的樣子。"
虞清墨揉了揉眼睛。床頭柜上的鬧鐘顯示才六點零五分——比平時早起了一小時。她想起昨晚周祝顏輾轉反側的樣子,和那句含糊的夢話"奶奶別看我腳......"
"左邊更好。"虞清墨指了指較高的馬尾,"精神。"
周祝顏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個!"她蹦跳著轉回去,突然"嘶"了一聲——昨天比賽后,她的右腳踝腫得像個小饅頭,沈欽慕不得不重新調(diào)整了護具。
虞清墨翻身下床,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給你奶奶的。"
周祝顏驚訝地接過盒子,里面是一枚做工精美的書簽——乒乓球拍形狀的金屬片上,刻著"致最棒的觀眾"。
"你什么時候......"
"上周訂的。"虞清墨低頭整理球拍,避開周祝顏發(fā)亮的眼睛,"不值錢。"
周祝顏猛地撲上來抱住她,力道大得讓兩人都踉蹌了幾步:"奶奶會愛死的!她最喜歡看書了!"
虞清墨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聞到一股草莓洗發(fā)水的甜香。周祝顏今天特意換了新洗的隊服,領口還別著一枚小小的五星紅旗徽章。
食堂剛開門,熱氣騰騰的豆?jié){和包子散發(fā)著誘人香氣。周祝顏反常地只喝了半碗粥,手指不停地敲打桌面。
"緊張?"虞清墨遞過去一個雞蛋。
"才不是!"周祝顏嘴硬,卻接過了雞蛋,"就是......奶奶很久沒看我打球了。上次還是去年全運會前。"她的聲音低下去,"那時候我還能跑能跳......"
虞清墨想起沈欽慕的警告——周祝顏的腳踝傷勢比表現(xiàn)出來的嚴重得多。青年賽在即,每一次訓練都是與時間的賽跑。
"今天只展示戰(zhàn)術,不激烈對抗。"虞清墨說,"讓你奶奶看'冰山系統(tǒng)'就好。"
周祝顏感激地笑了笑,隨即又皺起眉頭:"我爸也會來。"她戳了戳雞蛋,"他反對我繼續(xù)打球,說應該專心讀書。"
虞清墨有些意外。在她的認知里,父母只有兩種——像她父親那樣逼迫子女成為冠軍的,和完全不管子女體育生涯的。反對孩子打球的父母,還是第一次聽說。
"為什么?"
"說打球沒前途。"周祝顏撇撇嘴,"他同事的女兒考上了北大,天天掛在嘴邊。"她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是因為奶奶的病......醫(yī)藥費很貴,打球賺不到錢。"
虞清墨的筷子停在半空。她想起自己球拍上價值上千元的進口膠皮,和每周從德國空運來的營養(yǎng)補劑。
"你奶奶支持你打球?"
"嗯。"周祝顏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她說乒乓球給了我翅膀,不能因為害怕摔倒就剪掉它。"
訓練館門口,沈欽慕正在調(diào)試一臺新的監(jiān)測設備??吹絻扇俗邅恚⑽Ⅻc頭:"周奶奶九點到。林教練安排了單獨的訓練區(qū)。"
虞清墨注意到他今天沒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深藍色 polo 衫,看起來比平時隨和許多。
"設備升級了?"她指著那臺帶有三個顯示屏的機器。
"肌電監(jiān)測儀。"沈欽慕調(diào)整著周祝顏腳踝上的傳感器,"可以實時顯示肌肉負荷。紅色區(qū)域立即停止。"
周祝顏做了個鬼臉:"遵命,沈醫(yī)生!"
訓練剛開始十分鐘,門口就傳來輪椅的吱呀聲。虞清墨轉頭看去——一位白發(fā)老人被推進來,身后跟著一個面色嚴肅的中年男人。老人瘦小得幾乎陷在輪椅里,卻穿著鮮艷的紅色外套,像一團溫暖的火焰。
"奶奶!"周祝顏扔下球拍飛奔過去,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
虞清墨慢慢走過去,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周奶奶比照片上看起來更蒼老,皺紋像蛛網(wǎng)般爬滿整張臉,但眼睛卻和周祝顏一模一樣——明亮、熱情,充滿生命力。
"這就是清墨吧?"周奶奶的聲音出奇地有力,"顏顏天天在電話里夸你,說你的反手像魔術師!"
虞清墨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微微鞠躬:"周奶奶好。"
"叫奶奶就行!"老人笑著擺手,突然咳嗽起來。周父立刻遞上手帕,被周奶奶推開,"沒事沒事,看孩子們打球要緊!"
虞清墨注意到那手帕上沾著淡淡的血絲。
訓練展示按計劃進行。虞清墨和周祝顏演示了"冰山系統(tǒng)"的基本配合——虞清墨大范圍跑動防守,周祝顏則在最佳位置發(fā)動進攻。監(jiān)測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一直保持在安全的綠色區(qū)域。
"太棒了!"周奶奶鼓掌時,腕骨凸起得像要刺破皮膚,"那個交叉步配合叫什么?"
"冰火連線!"周祝顏興奮地說,"是我和清墨的專屬戰(zhàn)術!"
周父始終沉默地站在輪椅后,眉頭緊鎖。當周祝顏展示一個正手暴沖時,他突然開口:"腳。"
所有人都看向周祝顏的右腳——護具邊緣露出的一小片皮膚已經(jīng)泛紅。
"沒事的爸爸!"周祝顏立刻調(diào)整站位,把右腳藏在身后,"沈醫(yī)生的新護具超級厲害,一點都不疼!"
沈欽慕適時介入:"數(shù)據(jù)顯示負荷在安全范圍內(nèi)。"
周父哼了一聲,顯然不信。虞清墨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斷瞟向監(jiān)測屏幕,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輪椅扶手——那是和周祝顏緊張時一模一樣的小動作。
休息時間,周奶奶從隨身布包里掏出一個鐵盒:"奶奶給你們帶了薄荷糖,打球時含一顆,提神!"
鐵盒里整齊排列著兩種顏色的糖果——綠色和藍色。周祝顏歡呼一聲,抓起兩顆藍色的塞給虞清墨:"嘗嘗!奶奶特制的,外面買不到!"
虞清墨小心地含住糖果。清涼的薄荷味立刻充滿口腔,隨后是一絲淡淡的藥香。
"加了川貝。"周奶奶眨眨眼,"對嗓子好。顏顏從小咳嗽,我就研究出這個配方。"
周父突然打斷:"媽,該吃藥了。"
他的語氣生硬,動作卻異常輕柔——扶起周奶奶的頭,遞上藥片和水,用手帕擦掉她嘴角的水漬。虞清墨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冷漠的男人,或許只是用錯了方式表達關心。
"清墨。"周奶奶吞下藥片,突然拉住她的手,"顏顏說你們要參加青年賽?"
虞清墨點頭:"下周三。"
"好,好。"周奶奶的手像枯枝般脆弱,卻有著驚人的熱度,"一定要讓顏顏穿紅色比賽服,她穿紅色最精神!"
"媽。"周父皺眉,"醫(yī)生說您下周要住院觀察。"
"觀察什么?老骨頭一把了。"周奶奶擺擺手,轉向虞清墨,"孩子,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虞清墨不由自主地前傾身體:"您說。"
"幫我看著點顏顏的腳。"周奶奶的聲音突然低下去,"這孩子太要強,疼也不說......"她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周祝顏立刻蹲下來輕拍奶奶的后背:"別操心啦!我現(xiàn)在有全世界最好的搭檔和最棒的醫(yī)生!"她朝沈欽慕和虞清墨各拋了個飛吻,逗得周奶奶破涕為笑。
訓練結束后,虞清墨去更衣室取來那個小禮盒:"周奶奶,送給您。"
周奶奶打開盒子,看到乒乓球拍書簽時,眼眶瞬間紅了:"這......這太貴重了......"
"不值錢。"虞清墨重復早上的話,卻看到周奶奶的眼淚滴在金屬書簽上,"真的只是......"
"孩子,你知道顏顏為什么這么拼命打球嗎?"周奶奶突然問。
虞清墨搖頭。周奶奶摩挲著書簽,聲音輕得像羽毛:"她六歲那年,我在社區(qū)比賽贏了冠軍,獎品是個塑料獎杯。顏顏抱著獎杯說,'奶奶,等我長大了,給你贏個金的'。"老人抬頭,淚中帶笑,"傻孩子,她不知道我最想要的獎品,早就得到了。"
回訓練基地的路上,周祝顏反常地安靜。虞清墨走在輪椅另一側,聽見周奶奶輕微的鼾聲——老人看完訓練就累得睡著了。
"謝謝你的書簽。"周父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我媽很久沒這么開心了。"
虞清墨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看著周父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輪椅角度,避免顛簸驚醒老人,突然想起自己父親——他從未有過這樣溫柔的時刻。
"周祝顏很像她奶奶。"虞清墨最終說。
周父的嘴角微微上揚:"倔得像頭驢。"這句話里的驕傲藏都藏不住。
在基地門口分別時,周奶奶突然醒來,抓住虞清墨的手:"孩子,比賽那天,奶奶會坐在電視機前給你們加油。"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不管結果如何,你們都是我的冠軍。"
周祝顏的眼淚終于決堤。她蹲下來把臉埋在奶奶膝頭,肩膀輕輕抽動。周父別過臉去,喉結上下滾動。
回宿舍后,周祝顏一頭扎進浴室,水聲響了很久。虞清墨坐在床邊,翻看著戰(zhàn)術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浴室門打開時,周祝顏的眼睛紅紅的,但臉上掛著笑容。
"奶奶喜歡你。"她跳上床,把濕漉漉的腦袋靠在虞清墨肩上,"她說你眼神干凈,是個好孩子。"
虞清墨僵硬地坐著,不習慣這樣的親密接觸。周祝顏的頭發(fā)滴著水,把她的肩膀浸濕了一小片。
"我爸爸其實不壞。"周祝顏突然說,"他只是太擔心奶奶了。"她玩著被角,"醫(yī)藥費很貴,他想讓我讀醫(yī)學院,以后......"
她的聲音低下去。虞清墨想起父親書房里那些昂貴的進口醫(yī)療設備——那是體育局配發(fā)的"冠軍特供品"。
"青年賽冠軍有獎金。"虞清墨說。
周祝顏猛地抬頭:"我不是為了錢才......"
"我知道。"虞清墨打斷她,"但如果有獎金,可以給奶奶更好的治療。"
周祝顏的眼睛又紅了。她一把抱住虞清墨,濕漉漉的頭發(fā)蹭在虞清墨脖子上:"我們一定會贏的,對吧?"
虞清墨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沒有回答。但她在心里記下明天要去問沈欽慕的事——關于周奶奶的病情,和最好的治療方案。
當晚,虞清墨在訓練日記上寫道:
「周奶奶到訪。病情比想象的嚴重。周父態(tài)度復雜。特殊記錄:'冰火連線'需增加正手保護比例?!?/p>
她頓了頓,又補充:
「薄荷糖配方:川貝+薄荷+?(待問周奶奶)」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床頭那顆畫著笑臉的乒乓球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弧線。隔壁床上,周祝顏已經(jīng)睡著了,懷里抱著奶奶給的那盒薄荷糖,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意。虞清墨輕輕關上臺燈,在黑暗中摸了摸口袋里的那顆藍色糖果——周奶奶偷偷塞給她的"特別配方",說是"想家時含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