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窗欞上的聲音像細碎的槍聲。沈青霜用絨布擦拭著勃朗寧的槍管,銅制彈殼在她腳邊排成整齊的隊列。炭盆里的火苗突然竄高,映出她繃緊的下頜線。
"小姐,大帥讓您明早去靶場。"丫鬟在門外怯生生地通報。
她沒應聲,指腹蹭過槍身上未干的血跡。傍晚處決逃兵時,那人的腦漿濺在了扳機護圈上。父親說得對,沈家的人手上總要沾點臟東西才像樣。
后院的梅枝突然傳來斷裂聲。
沈青霜猛地抬頭。這個時辰不該有人——除非是刺客。她無聲地拉開保險,赤腳踩進羊皮靴。月光把回廊照得發(fā)藍,積雪在腳下發(fā)出咯吱響動。
梅樹下蜷著一團白影。
槍口對準的剎那,那東西動了動。是條蛇,碗口粗的白蛇,鱗片剝落處滲著冰藍色的血。它抬頭看她時,琥珀色的豎瞳里映著槍管的冷光。
"晦氣。"她后退半步。母親就是被毒蛇咬死的,臨終前抓著她的手腕說青霜別怕,結(jié)果銀鐲子在她腕上勒出了血痕。
白蛇突然抽搐起來,冰藍的血洇進雪里,凝成詭異的珠串。它用頭去夠她的靴尖,鱗片刮過皮革發(fā)出沙沙響。沈青霜攥緊了槍把,父親說過,心軟的人活不過亂世。
蛇信忽然舔到她靴面上的血跡。
那截分叉的舌尖懸在空中,像在等待什么。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銀鐲滑到腕骨處叮當作響。白蛇突然僵直,豎瞳收縮成細線,死死盯住鐲子上刻的"長命百歲"。
——"青霜要像梅花一樣活得長久。"母親咳著血給她戴鐲子時,窗外也是這樣的大雪。
槍管垂了下來。
她扯斷束發(fā)的綢帶時,指尖抖得厲害。白蛇傷口沾到綢帶的剎那,冰藍血液突然沸騰般泛起泡沫。沈青霜倒吸口氣,這絕不是正常生物該有的反應。
"小姐!"丫鬟舉著燈籠沖過來,"您怎么——"尖叫卡在喉嚨里,燈籠哐當砸在雪地上,"蛇...蛇..."
"閉嘴。"她扯開棉襖前襟,把白蛇裹進懷里。鱗片貼著心口滑動,涼得她打了個顫。蛇頭從領(lǐng)口鉆出來,信子掃過她下巴時帶著鐵銹味。
閨房的炭盆燒得正旺。
白蛇盤在錦被上,冰藍血液把繡著蘭花的緞面蝕出幾個小洞。沈青霜用鑷子夾出嵌在鱗片里的彈片,發(fā)現(xiàn)蛇腹有處舊傷——疤痕排列的形狀,竟像極了沈家軍的鷹徽。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她戳了戳蛇頭上隆起的角質(zhì)。白蛇突然纏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銀鐲咔咔作響。冰涼的蛇身挨著脈搏,她莫名想起母親臨終時忽快忽慢的心跳。
丫鬟在門外來回踱步:"廚房有雄黃酒..."
"滾去睡覺。"她抓起胭脂盒砸在門板上,瓷片迸裂的聲響驚得白蛇豎起上半身。月光透過窗紙照在蛇鱗上,那些剝落處竟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紋路——是生辰八字,她自己的生辰八字。
更漏滴到三更時,白蛇開始蛻皮。
沈青霜看著那層半透明的蛇蛻在錦被上蠕動,喉嚨發(fā)緊。新露出的鱗片白得刺眼,蛇頭上角質(zhì)突起變成了玉色的短角。它游到她枕邊,用角輕碰她掛在床頭的玉佩。
玉佩突然裂了。
藏在夾層里的紙條飄出來,上面是父親的字跡:"青霜庚辰年有死劫"。她還沒回過神,白蛇已經(jīng)卷起床頭的勃朗寧,槍管指向窗外——
梅樹下站著個穿軍裝的男人,領(lǐng)章在月光下泛著血光。
"誰?"她撲到窗前時只看到雪地上的腳印,最深的那枚凹痕里,嵌著枚帶血的沈家軍徽章。
雪地上的軍徽章泛著幽光,沈青霜用槍管挑起那枚染血的銅章。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想起白蛇的鱗片——等等,那條蛇呢?
閨房的窗欞大敞著,錦被上只余半張蛇蛻。她捏起那片透明薄膜時,指尖傳來細微的電流感。蛇蛻突然在她掌心蜷縮,化作一滴冰藍水珠滲進皮膚。
"嘶——"沈青霜甩著手腕后退,銀鐲撞在床柱上發(fā)出清響。月光忽然暗了一瞬,梅樹下的腳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新雪覆蓋。這絕不是自然現(xiàn)象。
丫鬟的啜泣聲從門外傳來:"小姐...廚房的雄黃酒壇...壇子碎了..."
她踹開房門的力道震落了檐上積雪。走廊盡頭,丫鬟癱坐在一灘琥珀色液體里,酒液混著瓷片一直蔓延到樓梯口。更詭異的是,每片碎瓷上都凝結(jié)著冰藍霜花。
"誰打碎的?"沈青霜掐住丫鬟肩膀。
"不、不知道..."丫鬟牙齒打顫的聲音像在敲梆子,"奴婢起來小解,就聽見...聽見蛇在酒壇里游的聲音..."
沈青霜突然按住心口。那里有道冰涼的細線在游走,正是白蛇盤踞過的軌跡。她扯開衣領(lǐng)的瞬間,丫鬟發(fā)出半聲驚叫——少女雪白的肌膚上浮現(xiàn)出鱗片狀紋路,正隨著脈搏明滅。
后院的狗突然集體狂吠。
她沖下樓時撞翻了燭臺,火苗順著酒液竄起半人高的藍焰。借著火光,她看見十幾條野狗正圍著梅樹打轉(zhuǎn),最壯的那條獒犬前爪已經(jīng)刨出了深坑——坑里露出半截軍裝袖管。
"滾開!"沈青霜連開三槍,驚飛的鴉群在月光下潑墨般散開。獒犬哀鳴著退后,露出坑里那張青紫色的臉——是父親麾下的李副官,今早還給她遞過靶場登記簿。
死人右手緊攥著個牛皮信封。她掰開僵硬手指時,李副官的指甲縫里簌簌落下冰藍粉末。信封里只有張燒剩的紙條,焦黑的邊緣勉強能辨認"子時""梅林"幾個字。
身后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脆響。
沈青霜旋身舉槍的姿勢像繃緊的弓弦。梅林深處,穿西式襯衫的男人正彎腰撿起她掉落的銀鐲。月光描摹出他玉色的指節(jié)——那分明是白蛇頭頂短角的顏色。
"沈小姐。"男人抬頭時,琥珀色豎瞳在暗處微微發(fā)亮,"令尊沒教過你,撿到軍徽的人要上繳司令部嗎?"
他說話時舌尖若隱若現(xiàn)的分叉,與舔過她靴尖的蛇信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