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zé)岬?、帶著純粹肉香的觸感貼上唇瓣。宇文珩捏著雞腿骨的手指,卻在我即將咬下的瞬間,極其細(xì)微地向后縮了絲距離。
篝火噼啪,映著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飛快掠過的一絲……近似無措的僵硬?下頜線繃得如同冰冷的巖石。
最終,那光禿禿的雞腿穩(wěn)穩(wěn)停在唇邊。無聲的威壓重若千鈞:吃。
腹中擂鼓轟鳴,羞恥與饑餓絞殺。我閉上眼,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狠狠咬下!
牙齒陷入滾燙軟嫩的腿肉,豐沛的汁水瞬間在齒間迸濺!純粹的肉香混合著松枝煙火氣,如同甘霖澆灌龜裂的焦土,瞬間撫平了所有叫囂的空虛!
“唔……” 一聲滿足的、近乎嗚咽的嘆息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逸出。
這聲音在寂靜的破廟里格外清晰。
蒼溟的呼吸猛地一窒!幽綠的狼眼如同淬了火的毒鏢,死死釘在我沾著油光的唇上,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仿佛我咀嚼的不是雞肉,而是他的心頭肉。
宇文珩捏著雞腿骨的手指似乎也幾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他深潭般的眸底,那片冰冷的凍土之下,有什么東西極其細(xì)微地松動了一絲裂隙?快得如同錯覺。他迅速移開目光,不再看我,仿佛剛才那無聲的僵持從未發(fā)生。只是那捏著雞腿骨的手,卻依舊穩(wěn)穩(wěn)地停在原處,如同最沉默的磐石,承載著這份被剝離了所有華麗外衣的、最樸素的饋贈。
饑餓的火焰一旦點燃,便再難熄滅。最初的羞恥被腹中暖流淌過的饜足感沖淡,我?guī)缀跏菐е环N近乎兇狠的姿態(tài),一口接一口地啃咬著那只光禿禿、卻無比美味的雞腿。油脂沾滿了唇角和指尖,儀態(tài)盡失,卻顧不得了。
宇文珩始終維持著那個遞食的姿勢,沉默得像一尊石雕。直到我啃光了最后一絲肉,意猶未盡地吮吸了一下沾著油香的指骨,他才極其自然地收回手。那根光溜溜的雞腿骨被他隨手丟進篝火,發(fā)出輕微的“嗤”聲,瞬間被火焰吞噬。
他拿起闊葉包裹里的粗面餅子,掰成兩半,將其中的一半遞給我。動作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卻少了方才撕雞皮時的冷酷。餅子烤得溫?zé)嵩鷮?,麥香撲鼻?/p>
他又拿起一枚紅彤彤的野果,用衣角仔細(xì)擦去水珠,指尖不經(jīng)意拂過果皮的動作帶著一種生澀的輕柔,然后才遞過來。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猶豫,接過便咬。粗糲的餅子混合著野果的清甜汁水,在唇齒間交融,帶來一種踏實而溫暖的飽足感。胃里暖融融的,如同揣進了一個小小的太陽,驅(qū)散了冰魄丹殘留的寒意,也一點點融化著心底那層名為“祭品”的堅冰。
破廟里只剩下咀嚼和篝火燃燒的聲音。氣氛詭異地平和下來。
蒼溟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沉默地跪在門口的陰影里,那雙幽綠的狼眼不再看我,只是死死地盯著跳躍的火焰,仿佛要將那橘紅色的光也凍結(jié)。他周身散發(fā)的怨氣和寒意,幾乎將廟門口那一片區(qū)域凍成了冰窖。
宇文珩吃得很沉默,也很快。他撕下另一只雞腿,這一次,他沒有再撕掉那層焦脆的雞皮。他直接咬了下去,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屬于曠野的、原始的粗獷。油脂順著他線條凌厲的下頜滴落,在火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他吃得很快,卻并不顯得狼狽,反而有種行軍的效率。吃完雞腿,他同樣解決了半個粗面餅子和幾枚野果。整個過程,他沒有再看我一眼,也沒有理會門口如同冰雕的蒼溟。
腹中有了食物,暖意流淌,連帶著肩胛處那狼首烙印的搏動感似乎都變成了某種奇異的安撫。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吃飽后的困倦,混合著連日的驚懼、傷痛和奔逃的透支,終于徹底壓垮了緊繃的神經(jīng)。
篝火的暖意熏人欲醉。我蜷縮在鋪著他殘破青衫的地面上,背對著那堆溫暖的光源,意識如同沉入粘稠的蜜糖,一點點滑向黑暗的深淵。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沒的模糊邊緣,一點極其輕微的、如同羽毛拂過地面的窸窣聲,從身后傳來。
那聲音極輕,輕得幾乎被篝火的噼啪聲掩蓋。
但在這死寂的破廟里,在這意識模糊卻感官被放大的臨界點,卻異常清晰。
是衣料摩擦地面的聲音。
緊接著,一股帶著濃重血腥味、汗味和一種獨特冷冽氣息的暖意,如同無聲蔓延的潮水,緩緩地從背后覆蓋上來。
一件尚帶著體溫的、沉甸甸的、觸感粗糙厚重的衣物,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輕柔,蓋在了我蜷縮的身體上。
那衣料……似乎是他一直穿在青衫之外的那件玄色短打外袍?邊緣似乎還殘留著被荊棘刮破的毛糙痕跡。
衣袍沉甸甸地壓在身上,帶著他獨有的、霸道的氣息,瞬間隔絕了地面殘余的冰冷和破廟里陰森的濕氣。暖意透過單薄的衣衫,熨帖著冰冷的肌膚,帶來一種被包裹、被守護的奇異錯覺。
我蜷縮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意識沉浮間,仿佛墜入一個滾燙而安全的巢穴。無意識的低喃從唇邊逸出,帶著濃重的睡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暖和……”
聲音細(xì)若蚊蚋,如同夢囈。
身后那覆蓋暖意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破廟里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我逐漸變得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意識徹底沉入黑暗。
……
夜半,篝火漸弱。
一陣被刻意壓低的、如同野獸磨牙般的粗重喘息,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怨毒,在死寂的廟門口響起。
“主上!” 蒼溟壓抑著嘶吼的聲音,如同困獸的低咆,每一個字都裹著冰碴,“您醒醒!這妖女……她……”
他似乎想控訴什么,聲音卻因極致的憤怒和某種難以置信的驚駭而劇烈顫抖。
宇文珩冰冷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刀鋒,瞬間斬斷了他的嘶吼,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被驚擾的戾氣:
“閉嘴。滾出去。”
蒼溟的呼吸猛地一窒,如同被扼住了喉嚨。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隨即,是極其壓抑的、帶著濃重不甘和屈辱的腳步聲,踉蹌著再次退入門口的黑暗深處。
破廟重新陷入死寂。
篝火的余燼散發(fā)著微弱的紅光。
黑暗中,一只帶著薄繭和血腥氣的大手,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探出。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jǐn)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指尖,帶著滾燙的溫度,極其輕柔地拂過覆蓋在我身上那件玄色短打外袍的肩頭位置。
那里,一枚小小的、用褪色紅繩系著的、沾著血污和塵土的……金線流蘇穗子,正安靜地垂落著。
那穗子……赫然是從我那枚羊脂白玉簪上脫落下來的!三年前,隨著玉簪一同墜落在西苑地牢的血污里!
指尖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重,捻起那枚小小的、臟污的穗子。
如同捻起一顆遺落在塵埃里的星辰。
篝火的微光在他低垂的側(cè)臉上跳躍,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著濃稠得化不開的暗色。他心口的位置,隔著破碎的衣衫,那靛青色的狼首圖騰,在黑暗中無聲地搏動,如同呼應(yīng)著指尖那枚小小的、來自宿敵的信物。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如同凝固的雕塑。
許久。
那枚小小的穗子,被他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重新放回原處,緊貼著我沉睡的肩頭。
仿佛安放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夜風(fēng)嗚咽,穿過破廟的殘垣。
黑暗中,只有篝火余燼的微光,映著男人沉默守護的背影,和沉睡女子肩頭那枚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小小的金線流蘇。
以及……
廟門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一雙因嫉妒和怨毒而徹底扭曲的、幽綠狼眼,正死死盯著那枚在黑暗中微光的穗子,如同盯著不共戴天的仇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