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汗水浸透了孫小雨廉價的運動服。她的動作笨拙,錯誤百出,每一次“重來”都伴隨著肌肉的酸痛和自尊心的煎熬。但她死死咬著嘴唇,眼神里的那簇火苗,在嚴厲的指令下不僅沒有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
林晚靜靜地看著,心中波瀾起伏。她看到了孫小雨的極限,看到了她基礎的天花板,但也看到了那深埋在灰燼之下、燒得骨頭都在響的狠勁。像,太像了。
訓練結束,孫小雨癱坐在墊子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像散了架。
林晚走到她面前,丟過去一瓶水和一條毛巾。孫小雨有些惶恐地接過。
“知道‘晚燕振翅’這個名字怎么來的嗎?”林晚突然問。
孫小雨茫然地搖搖頭。
“晚,是遲到的意思。”林晚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時光,“燕子本該在春天振翅,它卻遲到了。別人都以為它是廢物,飛不起來。”她收回目光,落在孫小雨汗?jié)竦哪樕?,“但它骨子里有火。那火燒穿了灰燼,燒疼了骨頭,硬是托著它,在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的季節(jié),飛到了最高的地方。”
她蹲下身,平視著孫小雨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孫小雨,你的火,我看到了。”
“從今天起,你歸我管?!?/p>
“用你的骨頭,托住你的夢。別讓它掉下來。”
孫小雨怔怔地看著林晚,手中的水瓶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如同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混合著汗水,在她沾滿灰塵的臉上肆意流淌。她用力地、用盡全力地點頭,喉嚨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只有那雙燃燒的眼睛,訴說著一切。
林晚站起身,沒有安慰,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早上五點,這里集合。遲到一秒,加練半小時?!闭f完,轉身離開。
夕陽將林晚的身影拉得很長。孫小雨看著她的背影,又看向這片空曠的、承載著無限可能的土地,猛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和汗水,掙扎著站起來,對著林晚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喊出兩個字:
“是!教練!”
陳焰基金會總部,“永恒托舉”紀念廳。
柔和的燈光下,巨大的維生裝置安靜地矗立在中央,屏幕上那條象征陳焰意志歸于寧靜的平直線,如同一條通往星空的軌跡。裝置旁的全息投影,循環(huán)播放著陳焰生平的重要瞬間,以及李小燕在巴黎奧運會上完成“月光振翅最終章”的輝煌畫面。
林晚推著一個特制的輪椅走進大廳。輪椅上坐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女,面容清秀,眼神卻異常沉靜,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邃。她的雙腿無力地垂在踏板上,但脊背挺得筆直。她是陳星,陳焰基金會資助的首批“特殊條件”苗子之一,患有先天性脊髓神經損傷,下肢癱瘓,但上肢力量和空間感知能力超群。
林晚推著陳星,緩緩停在維生裝置前。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陳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鎖在那條平直的線上,又移向全息投影中陳焰坐在輪椅上、用目光指揮訓練的畫面。
“林姨,”陳星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沉睡,“奶奶她…一直在這里嗎?”
“她的意志在這里。”林晚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在每一條被燒出來的路上,在每一只努力振翅的燕子身上?!?/p>
她蹲下身,與陳星平視,從懷中取出一個古樸的木盒。打開,里面是一枚徽章——不是當年給林晚和李小燕的燕子徽章,而是一枚全新的設計:下方是一只沉穩(wěn)托舉的手掌輪廓,上方是一只振翅欲飛的燕子雛形,線條簡潔卻充滿力量?;照轮行?,鑲嵌著一小塊溫潤的、帶著天然紋路的金屬片,正是李小燕當年用廢棄杠鈴片打磨、刻著“焰”字的那枚!
“這是‘薪火徽章’。”林晚將徽章取出,鄭重的放在陳星攤開的掌心,“下面的手,是陳焰奶奶,是方毅爺爺,是我,是所有托舉者。上面的燕子,是李小燕,是孫小雨,是未來的每一個你?!?/p>
陳星低頭,看著掌心那枚沉甸甸的徽章。冰涼的金屬觸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無數燃燒的意志和溫暖的托舉。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中心那塊帶著李小燕體溫和汗水的“焰”字金屬片。
“我能…飛嗎?”陳星抬起頭,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屬于她這個年齡的、純粹的渴望和一絲不確定,“像小燕姐姐那樣?用…不一樣的方式?”
林晚看著女孩眼中那簇被點燃的火苗,嘴角漾開溫暖而堅定的笑意。她推著輪椅,來到紀念廳一側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陳焰體操希望學?!睙峄鸪斓慕ㄔO工地,更遠處,是秋日里澄澈高遠的藍天。
“看那里,”林晚指著那片無垠的藍天,“天空,從來沒有規(guī)定只有一種飛翔的姿勢?!?/p>
她收回目光,落在陳星身上,落在她掌心那枚薪火徽章上,聲音如同承諾,也如同預言:
“你的翅膀,由你定義?!?/p>
“我們會為你,鋪一條新的路?!?/p>
“用科技,用意志…”
“…用掌心之上的永恒托舉?!?/p>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將兩人的身影和那枚嶄新的徽章,溫柔地籠罩。窗外的工地上,打樁機發(fā)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如同大地的心跳,宣告著一個關于飛翔的新紀元,正在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