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在音樂廳的玻璃穹頂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彈奏一首無言的曲子。蘇雨晴站在后臺的陰影里,透過帷幕的縫隙望著座無虛席的觀眾席。這是她作為新銳鋼琴家的首場慈善獨奏會,所有的收入都將捐獻給貧困山區(qū)的音樂教育項目。
"五分鐘后開始,蘇小姐。"場務(wù)小聲提醒道。
蘇雨晴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她今天選擇了一身簡約的黑色長裙,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左胸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音符胸針——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當主持人宣布她的名字時,掌聲如潮水般涌來。蘇雨晴走上舞臺,向觀眾鞠躬致意,然后坐在那架施坦威鋼琴前。燈光暗了下來,只剩一束追光打在她和鋼琴上。
她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閉上眼睛,讓第一個音符從指尖流淌而出。肖邦的《夜曲》在音樂廳中回蕩,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有了生命,講述著無人知曉的故事。
顧沉舟遲到了。他匆匆走進音樂廳后排,西裝外套上還帶著雨水的痕跡。他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下午的董事會議拖得太久,而明天一早他還要飛往紐約談一個重要的并購案。但那張慈善音樂會的宣傳單不知怎么出現(xiàn)在他的辦公桌上,上面那個低頭彈琴的側(cè)影讓他鬼使神差地改變了計劃。
他站在最后一排,沒有驚動任何人。當鋼琴聲響起時,他感到一種奇異的電流從脊椎竄上來。那不是普通的演奏——每一個音符都像是一把小刀,精準地剖開他精心構(gòu)筑的防御,直達他從未向任何人展示的內(nèi)心。
顧沉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前排的。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第一排的正中央,而臺上的鋼琴家正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驚訝地望著他。
掌聲雷動,蘇雨晴起身謝幕。她的目光卻無法從那個站在前排的高大男人身上移開。他穿著考究的深灰色西裝,輪廓分明的臉上寫滿了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脫。
按照流程,演奏結(jié)束后有一個簡短的酒會。蘇雨晴應(yīng)付著各路賓客的恭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尋找那個陌生男人的身影。
"你在找我?"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蘇雨晴轉(zhuǎn)身,差點撞上他的胸膛。顧沉舟比她想象中還要高,她必須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近距離看,他的眼睛是一種深邃的灰色,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面。
"你的演奏..."顧沉舟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匯,"像是把我的心掏出來又放了回去。"
這樣直白的評價讓蘇雨晴耳根發(fā)熱。她習慣了人們稱贊她的技巧、她的音色,卻從未有人這樣描述她的音樂帶給他們的感受。
"顧沉舟。"他伸出手。
"蘇雨晴。"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和微微的粗糙。
"我知道。"他嘴角勾起一個微笑,"宣傳單上有你的名字和照片。"
酒會結(jié)束后,雨下得更大了。蘇雨晴站在音樂廳門口,望著瓢潑大雨發(fā)愁——她沒帶傘,而出租車在這個時間點幾乎不可能叫到。
"需要搭車嗎?"
她轉(zhuǎn)頭,顧沉舟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站在她身后。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他周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簾。
"我...我住在城西的公寓,可能不順路。"蘇雨晴猶豫道。
"對我來說,整個城市都很順路。"顧沉舟的回答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車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和雪松的氣息。蘇雨晴報了自己的地址,然后陷入沉默。雨點敲打在車窗上,形成一種奇妙的節(jié)奏。
"你彈琴多久了?"顧沉舟打破沉默。
"從四歲開始。"蘇雨晴微笑,"我媽媽說我在學會說話之前就先學會了哼唱旋律。"
"她很以你為傲。"
"她沒能聽到我今天的演奏。"蘇雨晴望向窗外,"她在我十五歲那年去世了。肺癌。"
顧沉舟沒有說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話。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那么今天的音樂會,有一部分是獻給她的。"
這句話讓蘇雨晴的眼眶發(fā)熱。是的,每一首曲子,每一個音符,都是對母親的思念和告別。
車停在她的公寓樓下。雨已經(jīng)小了,只剩下細密的水霧彌漫在空氣中。
"謝謝你送我回來。"蘇雨晴解開安全帶。
"蘇雨晴。"顧沉舟叫住她,"明天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她應(yīng)該拒絕的。明天她需要練習新曲子,后天還有一節(jié)私人授課。但當她看著顧沉舟的眼睛,所有的理智都煙消云散。
"有空。"她聽見自己說。
顧沉舟笑了,那笑容讓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七點,我來接你。"
蘇雨晴點點頭,下車走進雨中。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大門后。
第二天晚上七點整,門鈴響起。蘇雨晴打開門,顧沉舟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支白色郁金香。
"送給今晚最美麗的女士。"他微微欠身。
蘇雨晴接過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間的觸碰像是一道電流,讓她差點把花掉在地上。
顧沉舟帶她去了一家隱蔽的日料店。店主似乎認識他,直接把他們帶進了一個私密的包廂。
"你經(jīng)常來這里?"蘇雨晴好奇地問。
"這是我少數(shù)能放松的地方之一。"顧沉舟為她拉開椅子,"商業(yè)社交太累人了,我需要一個沒有商業(yè)伙伴的地方。"
他們聊音樂,聊旅行,聊各自喜歡的書和電影。蘇雨晴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看似冷酷的商業(yè)精英對古典音樂有著驚人的見解。
"我母親是鋼琴老師。"顧沉舟解釋,"我從小被迫聽了無數(shù)場音樂會,雖然沒能繼承她的音樂天賦,但耳朵被訓練得還算靈敏。"
晚餐結(jié)束時,顧沉舟突然問道:"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蘇雨晴的心跳加速。"我...我不確定。作為一個音樂家,我更相信日久生情,就像一首曲子需要反復練習才能完美。"
"但有些曲子,第一次聽就能直達靈魂。"顧沉舟凝視著她,"就像我昨天第一次聽你彈琴。"
送她回家的路上,顧沉舟的車停在了河邊。夜色已深,河面上倒映著兩岸的燈光,像是散落的星辰。
"下車走走?"他提議。
他們沿著河岸漫步,肩膀偶爾相碰。蘇雨晴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數(shù)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觸碰——三次,當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時;五次,當他們因為躲避行人而靠近時。
"冷嗎?"顧沉舟問。
蘇雨晴搖搖頭,但一陣風吹來,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下一秒,顧沉舟的手臂環(huán)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拉近。
"這樣暖和些。"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雨晴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氣,混合著雨后的清新。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膛。
"顧沉舟,我們才認識兩天。"她小聲說,卻沒有推開他。
"時間只是數(shù)字。"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面對她,"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但當我聽到你彈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那個能讀懂我所有沉默的人。"
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蘇雨晴抬頭看著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命中注定。
當他的唇輕輕貼上她的時,蘇雨晴閉上了眼睛。這個吻溫柔而克制,像是怕驚擾了一個美好的夢。但當她回應(yīng)時,顧沉舟的吻變得熱烈起來,他的手臂收緊,把她完全擁入懷中。
分開時,兩人都有些喘息。顧沉舟的額頭抵著她的,輕聲說:"跟我回家。"
那不是詢問,而是懇求。蘇雨晴點點頭,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回到車上。
顧沉舟的公寓在市中心最高的一棟大樓頂層。電梯上升的過程中,蘇雨晴緊張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顧沉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如果你不想..."
"我想。"蘇雨晴打斷他,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
公寓寬敞而簡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夜景。但蘇雨晴幾乎沒有機會欣賞——一進門,顧沉舟就把她按在墻上,吻如雨點般落下。這個吻與河邊的完全不同,充滿了占有欲和壓抑已久的渴望。
他們的衣服散落在地板上,從客廳到臥室。當顧沉舟與她在一起時,蘇雨晴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那一夜,他們探索著彼此的身體,像是兩個饑渴已久的旅人終于找到了綠洲。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床上。蘇雨晴醒來時,發(fā)現(xiàn)顧沉舟已經(jīng)醒了,正支著手肘看著她。
"早安。"他微笑著吻了吻她的鼻尖。
蘇雨晴突然感到一陣羞澀,把臉埋進枕頭里。"幾點了?"
"九點半。"顧沉舟說,"我取消了今天的會議。"
"什么?"蘇雨晴猛地坐起來,"你不用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顧沉舟把她拉回懷里,"是為了我自己。我想多和你待一會兒。"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熱戀。顧沉舟會推掉不必要的應(yīng)酬去看蘇雨晴排練;蘇雨晴則會在顧沉舟加班時帶著宵夜去他辦公室,在他疲憊時為他彈奏舒緩的曲子。
一個月后的周末,顧沉舟帶蘇雨晴去了郊外的一個湖邊小屋。
"這是?"蘇雨晴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小木屋。
"我的秘密基地。"顧沉舟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小時候每次和父親吵架,我就會躲到這里來。"
他們在湖邊野餐,劃船,晚上相擁在壁爐前。顧沉舟甚至準備了一臺電子鋼琴,讓蘇雨晴能在湖邊創(chuàng)作。
"為我彈一首吧。"他請求道。
蘇雨晴坐在鋼琴前,手指在琴鍵上輕輕舞動。這是一首她即興創(chuàng)作的曲子,輕快而溫柔,就像他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
彈到一半時,她發(fā)現(xiàn)顧沉舟單膝跪在了她身邊。
"蘇雨晴,"他打開一個小絨盒,里面是一枚鑲嵌著藍寶石的戒指,"遇見你之前,我的生活只有工作和責任。你讓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快樂。嫁給我好嗎?"
蘇雨晴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點點頭,伸出顫抖的手。顧沉舟把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然后吻住了她。
他們計劃在秋天舉行一個小型婚禮。蘇雨晴開始減少演出,準備專心籌備婚禮和未來的家庭生活。顧沉舟則更加努力工作,希望能把一些重要項目提前完成,以便婚后能多陪陪她。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在最幸福的時刻開玩笑。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三早晨。蘇雨晴在練琴時突然感到右手無名指和小指一陣刺痛,隨后整只手失去了知覺,琴鍵上的音符戛然而止。她以為是暫時的血液循環(huán)問題,甩了甩手就繼續(xù)練習。
但同樣的情況在接下來幾天頻繁發(fā)生,而且開始蔓延到整只右手。更可怕的是,有時她的右腿也會突然失去知覺,讓她險些摔倒。
在顧沉舟的堅持下,她去看了醫(yī)生。一系列的檢查后,她被轉(zhuǎn)介給了一位神經(jīng)科專家。
"蘇小姐,"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根據(jù)檢查和測試結(jié)果,你患有一種罕見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退行性疾病。"
蘇雨晴的心沉了下去。"這是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正在逐漸失去功能。初期癥狀是肢體麻木和無力,隨著病情發(fā)展,會逐漸影響到行動能力,最終..."醫(yī)生停頓了一下,"最終連呼吸和心跳都需要輔助。"
"有治療方法嗎?"蘇雨晴的聲音顫抖。
"目前沒有根治方法。我們可以嘗試一些藥物延緩病情發(fā)展,但..."醫(yī)生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
蘇雨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醫(yī)院的。她坐在醫(yī)院花園的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
她想起顧沉舟談起他們未來的樣子——要生兩個孩子,一個學鋼琴,一個學小提琴;要在湖邊小屋旁邊再建一個琴房;要一起環(huán)游世界,聽遍所有著名的音樂會...
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她將變成一個負擔,一個需要全天候照顧的病人。顧沉舟會為了她放棄事業(yè),放棄夢想,最終在日復一日的照料中耗盡所有的愛。
不,她不能這樣對他。
蘇雨晴擦干眼淚,做出了決定。她必須離開,讓顧沉舟恨她,這樣他才能繼續(xù)自己的生活。
接下來的日子,她開始刻意疏遠顧沉舟,取消約會,不回復信息。當他終于找上門來時,她故意讓一位男性朋友在家里,裝作親密的樣子。
"這是誰?"顧沉舟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我的朋友。"蘇雨晴強迫自己露出冷漠的表情,"我們最近走得很近。"
"什么意思?"顧沉舟的聲音低沉而危險。
"就是字面意思。"蘇雨晴摘下手上的戒指還給他,"我想我們需要冷靜一下。"
顧沉舟的眼神從震驚到憤怒再到受傷,最后歸于一片冰冷。"我明白了。"他接過戒指,"祝你幸福。"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蘇雨晴癱坐在地上,無聲地痛哭。她的右手又開始麻木,但這一次,她希望這種麻木能蔓延到心臟,這樣就不會感到如此撕心裂肺的疼痛了。
「你知道嗎?沉舟,其實我不想,我需要你,可是問題在我,我終將離開你,我應(yīng)該要決絕,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離開,然后腐爛,化為你僅有記憶里的我。如果你愿意記得我,親愛的沉舟,請在未來我的墓前放上一束向日葵,因為向日葵和你一樣,給過我歡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