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西市的“織云坊”飄著藏青色的氆氌香。沈清梧掀起氈簾進門時，正看見一個瞎眼老匠人用指尖丈量羊毛線，他穿件鑲水獺皮的氆氌袍，袍角磨得發(fā)亮，露出里面補丁摞補丁的麻布衫。“醫(yī)匠？”他耳朵動了動，手里的織梭“咔嗒”撞在木架上，“我家徒兒斷了根手指，得用‘血竭膏’?！?/p>

工坊中央的織毯架上懸著半幅毯子，織的是涼州八景，卻在“玉門關(guān)”的位置空著，露出經(jīng)緯線交織的血紅色。沈清梧蹲下身，見織架下散落著染血的羊毛，血漬里混著細小的銀箔——這是西域“鎏金織”的廢料，非尋常織工能用。

“徒兒叫阿依古麗，”老匠人摸索著藥箱，他腰間掛著串駝骨牌，牌上刻著突厥文，“昨夜在染坊染線，今早發(fā)現(xiàn)人沒了，地上只有這東西。”他遞過枚銅扣，扣面鑄著只銜珠的雪雀，雀爪踩著朵六瓣花——這是吐蕃“瓊鳥”的標記。

染坊設(shè)在城外紅柳灘，土坯墻上抹著羊糞泥，墻角堆著曬干的茜草和蘇木。沈清梧撥開燒焦的氈簾，見染缸里的靛藍水已干涸，缸底沉著截斷指，指甲縫里嵌著金箔，指節(jié)上戴著枚銀戒指，戒面刻著朵殘缺的六瓣花——與銅扣上的圖案吻合。

“阿依古麗最愛鎏金織，”跟來的馬幫女人掀開炭灰，她穿件皮草鑲邊的氆氌裙，裙角墜著銅鈴，“她說要織幅‘夜光毯’，毯面能映出星辰，線里得摻金箔和……”她突然噤聲，用鞭子指向染坊深處。

角落里的織架上繃著半幅殘?zhí)?，織的是星圖，卻在北斗七星的位置用鮮血勾勒，血線已發(fā)黑，顯出詭異的熒光。沈清梧用銀針挑開血線，針上沾著磷粉——這是西域“夜光砂”，常被巫師用來做法。殘?zhí)哼吘壚C著行藏文，譯過來是：“取心為引，方能織就?！?/p>

馬幫女人帶著沈清梧來到吐蕃商隊的帳篷。帳篷里掛著氆氌唐卡，畫著蓮花生大師，卻在佛像的瞳孔里嵌著細小的金箔。為首的吐蕃商人正在誦經(jīng)，他戴頂金翅帽，帽檐垂著珍珠串，看見沈清梧腰間的骨刀，突然用藏語大喊：“她是‘織魂鬼’！”

“瓊鳥扣是我?guī)偷男盼?，”馬幫女人拔出短刀，刀鞘上嵌著綠松石，“阿依古麗偷了我們的‘夜光砂’，還想織‘煞星毯’！”

沈清梧撿起商人掉落的經(jīng)筒，筒里滾出張血書，用漢藏雙語寫著：“夜光毯需以處子之心為引，織成可惑人心智，吐蕃贊普欲以此毯結(jié)盟西夏……”血書末尾畫著個戴金翅帽的人，手里舉著氆氌毯，毯面上的星辰排列成“瓊鳥”形狀。

此時帳篷外傳來駝鈴聲，一隊戴帷帽的人沖進，為首的人穿著鎖子甲，甲片上焊著金箔雪雀，正是銅扣上的圖案。沈清梧瞥見他靴底沾著紅沙，與染坊缸底的沙粒相同，而他腰間懸著的皮囊里，滲出暗紅液體，在氆氌毯上洇出朵六瓣花。

傳說中的“煞星織坊”藏在玉門關(guān)外的風蝕峽谷。沈清梧踩著風化的石柱前進，見峽谷兩側(cè)的巖壁上刻著無數(shù)六瓣花，花瓣中央嵌著夜光砂，在暮色中發(fā)出幽光。谷底有座氈房，氈房外曬著人皮，皮上用鮮血織著星圖，正是阿依古麗殘?zhí)荷系膱D案。

“阿依古麗是我妹妹，”氈房里走出個少年，他穿件反穿的羊皮襖，襖里子繡著鎏金雪雀，“三年前被吐蕃商隊抓走，逼她織‘煞星毯’，說織成就放她走。”

沈清梧摸了摸人皮上的血線，血里混著羊油和夜光砂：“這不是人血，是‘羊心血’，取七只羯羊的心臟熬制，能讓夜光砂永不褪色。”她注意到少年手腕上戴著銀鐲，鐲內(nèi)刻著漢字：“兄勿念，妹織毯。”

此時氈房頂部傳來異響，沈清梧抬頭看見房梁上掛著副骨架，骨架穿著氆氌袍，袍角繡著六瓣花，卻在心臟位置插著根織梭，梭頭裹著金箔——正是阿依古麗常用的鎏金織梭。骨架的指骨間夾著片氆氌，上面用藏文寫著：“毯成之日，便是魂歸之時。”

沈清梧帶著骨架回到?jīng)鲋?，在織云坊的織架下找到個暗格，里面裝著完整的“煞星毯”。毯面上的星辰用夜光砂織成，在燭火下流轉(zhuǎn)，卻在北斗七星的位置空著，露出經(jīng)緯線交織的血紅色，與阿依古麗失蹤前織的半幅一模一樣。

“毯心要用人心來補！”瞎眼老匠人突然撲過來，他眼里滲出血淚，“阿依古麗不肯殺羊，他們就用她的心臟補了毯心！”

此時西市突然火光沖天，吐蕃商隊舉著氆氌旗沖進，旗上的瓊鳥圖案在火中扭曲。沈清梧展開煞星毯，毯面的星辰突然排列成西夏文字：“以毯為信，合兵涼州。”她這才明白，吐蕃贊普想用煞星毯迷惑西夏，圖謀河西走廊，而阿依古麗的死，不過是這場陰謀的祭品。

“燒了它！”馬幫女人揮刀砍向織架，刀光映在毯面上，顯出隱藏的血字：“瓊鳥泣血，氆氌焚城?！鄙蚯逦嗤蝗幌肫鹑痉粴?zhí)荷系牟匚?，原來“取心為引”不僅是織毯，更是一場血祭。此時氈房外傳來震天的駝鈴聲，一支穿鎖子甲的軍隊包圍了涼州，他們的甲片上都焊著金箔雪雀，在火光中閃著詭異的光。

涼州的夜色被火光撕裂，氆氌香混著硝煙味彌漫在空氣中，織云坊的木架在火中坍塌，發(fā)出“噼啪”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