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窗外的細雨織成銀灰色的簾幕，在屋檐上敲著時密時疏的節(jié)拍。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向浴室，冷水劃過臉頰，鏡中映出一張疲憊的面容，眼下的烏青格外明顯。

廚房里，冰箱發(fā)出幽藍的光。空蕩蕩的隔層上只剩一瓶可樂和過期的牛奶旁擺著母親腌的醬菜，玻璃罐上貼的?"養(yǎng)胃"?標簽正在霉變。"咔噠"一聲，碳酸氣泡在喉嚨里迸裂，甜味過后泛起一絲苦澀。

書房彌漫著舊紙張與油墨混合的霉味，像是被雨水浸泡過的記憶。她把可樂放在桌上，電腦屏幕亮起，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狗毛從陳年灰塵鍵盤縫隙中飄出。

腹中突然竄起一陣銳痛，像是有人將揉皺的退稿信塞進她的胃袋，紙頁邊緣刮擦著黏膜。她猛地弓起身子，手指死死抵住上腹——那里正隨著可樂氣泡的爆裂而痙攣，每一次碳酸炸裂都像編輯的紅筆在臟器內(nèi)壁上戳出鮮紅批注。疼痛從潰瘍處輻射開來，如同被雨水泡發(fā)的稿紙在腹腔里膨脹，油墨溶解成黑色的酸液。

揉眼的瞬間，窗外雨勢驟然加劇。

全家福在雨聲中泛潮，指尖觸到相框時，竟錯覺摸到了父親摔稿那晚的雨水。喉頭猛地縮緊，胃里翻涌的不再是可樂，而是記憶里被唾液浸透的紙漿——兩年前那個雨夜，她蹲在編輯部后巷，齒間咬著退稿信的邊角，手機里阿嚴卻在笑談吉隆坡的落日。此刻她的胃袋像塞滿了未拆的退稿函，每個信封的銳角都頑固地抵著賁門，仿佛那些被拒絕的文字正在她體內(nèi)暴動。

記憶突然閃回：父親將她的文稿重重摔在桌上，紙頁四散如折翼的飛鳥。"寫這些沒用的東西能當飯吃嗎？"他的聲音像鈍刀刮過耳膜。

"這是我的選擇。"她聲音很輕，卻攥緊了顫抖的手。

"你要執(zhí)迷不悟，就別進這個家門！"

父親的聲音在雨聲中裂開一道縫隙。母親的手指絞著圍裙，指節(jié)泛著不自然的青白，像是被雨水浸泡太久的紙頁邊緣。

她轉(zhuǎn)身時碰倒了可樂瓶。液體在稿紙上漫開時，那些字跡開始游移，像被雨水打濕的什么東西。像透過起霧的車窗看見的霓虹。幾張紙頁粘在父親鞋底，隨著他離去的腳步發(fā)出潮濕的窸窣聲。

"等等——"母親的聲音追到玄關(guān)，被行李箱撞倒傘架的聲響打斷。一把黑傘骨碌碌滾到腳邊，傘尖在瓷磚上劃出細長的水痕，像某種無意識的標記。

走廊的燈忽明忽暗。行李箱輪子卡在門檻的瞬間，她聞到一股混合著松木和鐵銹的氣味——那是父親上周剛修好的門框，現(xiàn)在被刮出一道新鮮的傷痕。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地磚上形成小小的漩渦。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阿嚴發(fā)來的照片里，馬來西亞的環(huán)海公路在暮色中延伸，路燈連成斷續(xù)的光點。她回頭時，看見父親彎腰拾稿紙的背影，西裝下擺的褶皺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

回憶戛然而止。窗外雨勢漸密，水珠順著玻璃滑落，恰巧劃過相框中應著阿嚴舉著機票的身影。她凝視著可樂瓶，鋁罐內(nèi)壁凝結(jié)的水珠正滑過編輯用紅筆圈出的'建議另投'字樣?？展尥蝗粌A倒，殘余的糖液把退稿信黏在桌面上，像封存一具語言的木乃伊。手機突然震動，來電顯示"阿嚴"——那個總能把機票訂得比外賣還快的閨蜜。

"稿子淹死你沒？"聽筒里傳來指甲油瓶碰撞的清脆聲響，她幾乎能看見對方正給腳趾涂著艷麗的珊瑚色。

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與閨蜜的泰國旅行照上。"我們出去旅游吧！"電話那頭突然興奮起來，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馬來西亞怎么樣？陽光、沙灘、椰子樹~"

指尖在桌面上輕叩，她嘴角微微上揚："聽起來不錯。"

"后天出發(fā)？"嚴桃樂的聲音雀躍不已。

"好。"她應道，聲帶像被砂紙打磨過的舊琴弦，在雨聲中震顫出細小的毛刺。

她起身走向廚房，拖鞋碾過地板上幾粒干涸的狗糧，接滿一鍋水，放在電磁爐上，水燒開后，她拉開柜門，泡面的包裝袋上趴著一只蟑螂正啃食著塑料邊角，柜門一開，嚇得它四處逃竄。她抽出面餅丟進鍋里，旁邊的洗碗槽飄來食物腐敗的酸腐味。

雨聲漸大，敲打著窗玻璃。雨水順著窗框滲入，在窗臺上積成小洼。

她端著面回到桌前，廉價的塑料碗沿燙得她指尖發(fā)紅。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和閨蜜的旅行照——照片里陽光刺眼，與此刻昏暗的房間形成鮮明對比。她無意識地摩挲著屏幕，直到閨蜜的笑臉被指紋模糊。桌上散落幾張草稿紙，每張都被紅筆狠狠劃滿叉號。垃圾桶塞滿揉皺的紙團，幾張散落在地。床底傳來電子狗卡頓的喘息聲，像一臺老舊的加濕器在霉斑滋生的濾芯間艱難抽氣。而手機屏幕上的笑臉，在自動鎖屏后的手機屏幕映出父親摔稿件時的面部輪廓。

辣味粉末卡在臼齒間時，她突然干嘔——那味道像極了嚼稿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