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意溪

“……我…我要…報…報警……”

嘶啞、破碎、帶著無法抑制顫抖的聲音，在油膩骯臟的公用電話聽筒里響起，瞬間被網(wǎng)咖震耳欲聾的噪音吞沒大半。但電話那頭清晰的電流聲和女警平穩(wěn)的詢問，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我和這充斥著煙味、汗味、瘋狂噪音的污濁世界短暫地隔開。

“報警？”女警的聲音依舊冷靜，帶著職業(yè)化的沉穩(wěn)，“請講，發(fā)生什么事了？您的具體位置？”

位置？

“星光”網(wǎng)咖？清河路？不行！太具體！萬一……萬一接線被監(jiān)聽？萬一顧淮的手能伸到那里？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來！凍瘡的癢痛在緊張刺激下驟然加劇，指尖紅腫發(fā)亮，像被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反復(fù)穿刺！裹著紗布的腳趾在冰冷僵硬的膠鞋里也傳來同樣的鉆心折磨！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牙齒格格作響，幾乎握不住冰冷的聽筒。

“我……”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腥氣，“我……被……被非法拘禁……逃出來了……他們……在找我……”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被巨大的噪音切割得支離破碎，每一個字都像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來。

“非法拘禁？”女警的聲音明顯凝重了幾分，“您現(xiàn)在安全嗎？具體位置？我們立刻派警員過去！”

安全？

我安全嗎？躲在這個混亂的網(wǎng)咖角落，凍瘡肆虐，身無分文，門外可能就有顧淮的人在搜尋！警察來了，看到我這副模樣，會信嗎？老板娘會怎么說？顧淮會不會反咬一口，說我精神失常、惡意誹謗？那張內(nèi)存卡……還沒看！

“我……不能……說位置……” 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更濃的鐵銹味，強迫自己冷靜，“證據(jù)……我有證據(jù)……” 裹著紗布的手，因為用力攥緊那個塑料閱讀器，凍瘡的傷口被擠壓，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奇異地讓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瞬。

“證據(jù)？”女警追問，“什么證據(jù)？您現(xiàn)在在哪里？我們需要確保您的安全才能……”

“內(nèi)存卡！”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聲音被淹沒在巨大的游戲音效和喊麥聲里，“一張內(nèi)存卡！里面有……有東西！” 我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慌和凍瘡的折磨讓我無法清晰思考，“幫我……幫我找臺電腦……讀出來……求求你……求求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這一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凍瘡的癢痛像無數(shù)只瘋狂的螞蟻在啃噬我的神經(jīng)，網(wǎng)吧渾濁的空氣嗆得我?guī)缀踔舷?。紫毛網(wǎng)管投來不耐煩的、看瘋子般的目光。

“女士，請您冷靜！”女警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首先，請告訴我您的位置！我們才能幫助您！您說的內(nèi)存卡，需要您親自提供……”

“嗶——嗶——嗶——”

冰冷的忙音突然響起！像一把鋒利的剪刀，猝不及防地剪斷了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通話時間到了！投幣的一元錢，只夠這短短幾十秒！

“不——！” 一聲絕望的嘶吼卡在喉嚨里！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癱軟下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公用電話亭塑料隔板上！聽筒從凍瘡紅腫、僵硬的手中滑落，懸在半空，兀自晃蕩著，發(fā)出單調(diào)刺耳的忙音。

完了。

最后的希望……斷了。

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間滅頂！比剛才直面警察搜查更甚！凍瘡的癢痛、寒冷、饑餓、腳底的傷口……所有的痛苦感知在滅頂?shù)慕^望面前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尖銳！像無數(shù)把燒紅的刀子，同時切割著我的身體和靈魂！喉嚨被一股冰冷的硬塊死死堵住，連嗚咽都發(fā)不出來！眼前陣陣發(fā)黑，網(wǎng)吧閃爍的屏幕光暈變成模糊扭曲的光斑。

“喂！打完沒有？打完滾蛋！別在這杵著礙眼！” 紫毛網(wǎng)管不耐煩的吼聲像鞭子一樣抽過來。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僵硬地、極其緩慢地直起身。凍瘡的手指因為剛才的用力而更加紅腫刺痛，幾乎無法彎曲。我摸索著，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那個懸蕩的聽筒掛回油膩的機(jī)座上。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目光空洞地掃過收銀臺上那兩張皺巴巴的、被汗水浸濕的五元紙幣——那是我僅有的“財富”換來的、通向絕望的入場券。紫毛網(wǎng)管正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桌面。

沒有看任何人。我低著頭，像一抹游魂，拖著灌了鉛、包裹得像粽子一樣笨拙、每一步都帶來鉆心蝕骨癢痛的雙腳，一步一挪地，穿過煙霧繚繞、噪音震天的大廳。那些沉迷在屏幕光暈里的臉，那些亢奮的喊叫，那些麻木的眼神……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遙遠(yuǎn)而不真實。

推開那扇沾滿指紋的玻璃門。

深秋凌晨的寒風(fēng)像無數(shù)把冰刀，瞬間割在裸露的皮膚上！單薄的舊T恤瞬間被刺骨的寒意打透！身體猛地一個劇烈的哆嗦，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格格作響，像快要散架！凍瘡的癢痛在寒冷的刺激下瞬間達(dá)到了頂峰！指尖、腳趾，又癢又痛又麻，像被丟進(jìn)了滾油和冰水的混合液里反復(fù)煎炸！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

我死死抱著裹著紗布的手臂，指甲深深掐進(jìn)凍瘡紅腫的皮肉里，用更尖銳的痛感對抗那滅頂?shù)陌W！踉蹌著，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回“老地方”后門那條狹窄、堆滿垃圾箱的小巷！

濃烈的酸腐惡臭撲面而來！但我顧不上這些！像瀕死的野獸撲向水源，我撲到那個巨大的、裝著半桶冰冷自來水（混著刺鼻消毒液）的紅色塑料桶旁！

沒有猶豫！

我猛地將裹著紗布、凍瘡紅腫的雙手，連同那個死死攥在手里的塑料閱讀器，一起狠狠地、深深地插進(jìn)了冰冷刺骨的水桶里！

“嘶——！”

一股尖銳到極致的、混合著冰冷和灼痛的刺激感，像高壓電流般瞬間從雙手炸開！沿著手臂的神經(jīng)，瘋狂地竄遍全身！凍瘡的紅腫處接觸到冰水的瞬間，先是極致的冰冷帶來的麻木，隨即是更猛烈的、深入骨髓的癢痛感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冰與火的酷刑在神經(jīng)末梢瘋狂撕扯！

我死死咬著牙，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額頭抵在冰冷油膩的桶壁上，身體因為巨大的刺激而劇烈地痙攣！冰冷的消毒水浸泡著紗布，迅速滲透進(jìn)去，刺激著凍瘡的傷口和腳底磨破的地方，帶來新一輪尖銳的刺痛！

冷！

刺骨的冷！

癢！

鉆心的癢！

痛！

撕裂的痛！

三種極致的感官折磨在冰水的浸泡下被無限放大！汗水混合著生理性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從額角滾落，砸進(jìn)渾濁的水里。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凝固。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分鐘，或許只是幾秒。凍瘡的癢痛感在冰水的鎮(zhèn)壓下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緩解？或者只是被更強烈的冰冷和刺痛暫時覆蓋？

就在這冰火交織、意識模糊的邊緣，后廚那扇油膩厚重的塑料門簾被猛地掀開！

老板娘肥胖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盆剛削好的土豆。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泔水桶旁、將雙手死死插在冰水桶里、渾身劇烈顫抖、額頭抵著桶壁的我。

她腳步頓住了?；椟S的燈光從她身后瀉出，勾勒出她沉默而巨大的輪廓。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愕，沒有嫌棄，也沒有同情。只有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審視。像在看一件正在進(jìn)行自我懲罰的、無用的物品。

她的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掃過我濕透、沾著油污的舊T恤，掃過我劇烈顫抖、幾乎蜷縮成一團(tuán)的身體，最后，精準(zhǔn)地、長久地落在我死死插在冰水里、裹著紗布、依舊紅腫不堪的雙手，以及那個被冰水浸泡、露出塑料外殼一角的卡片閱讀器上。

空氣死寂。只有我壓抑的、痛苦的喘息聲，和冰水因為我的顫抖而發(fā)出的細(xì)微晃動聲。

老板娘沉默地看了幾秒。那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那個在絕望和痛苦中掙扎的靈魂。

然后，她什么也沒說。

只是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端著那盆土豆，走回了熱氣騰騰、油煙彌漫的后廚。油膩厚重的塑料門簾在她身后沉重地落下，隔絕了里面的光線和氣息。

狹小骯臟的后巷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雙手死死插在刺骨的冰水里。

凍瘡的癢痛在冰冷的鎮(zhèn)壓下依舊頑固地、一陣陣地襲來。

那個小小的塑料閱讀器，冰冷地、固執(zhí)地硌在我凍瘡紅腫的掌心。

冰水刺骨。

絕望更深。

但這一次，那滅頂?shù)慕^望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極致的痛苦和老板娘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極其微弱地、卻異常固執(zhí)地……頂了一下。

林晚。

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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