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紫檀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緩緩舞動,像極了這深宮里漂浮不定的人心。我指尖輕輕叩著冰冷的桌面,木質紋理硌得指腹有些發(fā)麻。昨夜那場荒唐的"婚禮"早已過去,留在記憶里的只剩蕭玄燁那句"朕心中只有阿瑤",還有那份藏在妝匣暗格里的血書契約。
"娘娘,茶涼了,奴婢再給您換一盞吧。"青竹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是我從謝家?guī)淼馁N身丫鬟,也是這深宮里唯一能讓我稍微放松戒心的人。
我抬起頭,接過她手里的熱茶。白瓷杯壁上裊裊升起的熱氣模糊了視線,茶水中飄著幾片嫩綠的茶葉,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這茶香和昨夜宮殿里那冷冽的龍涎香氣截然不同,帶著幾分人間煙火味。
"時辰差不多了?"我吹了吹茶水,開口問道。聲音平和,聽不出太多情緒。
青竹點點頭,眉頭微微蹙起:"回娘娘,內務府的人已經在外面候著了。只是......"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只是看李公公那樣子,怕是不會輕易交權。"
我勾了勾唇角,沒說話。交權?蕭玄燁昨夜說得很清楚,鳳印暫時由我保管??蛇@"暫時"兩個字,還有那句"有的東西可以給你,有的東西你想都別想",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
"讓他們進來吧。"我放下茶盞,端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從今天起,我不再是那個可以自由自在在邊關奔跑的謝云溪,而是東宮的太子妃,是這深宮里的一個棋子。但棋子,也有棋子的活法。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來人正是內務府總管李公公,身著一件煙色蟒袍,頭戴珊瑚珠頂子,臉上堆著虛偽的笑容,眼神里卻藏不住那抹輕蔑。
他身后跟著幾個小太監(jiān),手里都捧著賬本和盒子,看起來倒像是來交差的樣子。可我知道,事情絕不會這么簡單。
"奴才給太子妃娘娘請安。"李公公不情不愿地彎了彎腰,連最基本的叩首禮都省了。那語氣,那神態(tài),哪里像是對主子說話,分明是把我當成了一個空有頭銜的擺設。
我沒動怒,只是淡淡地看著他:"李公公不必多禮?;噬险f了,從今日起,東宮內務交由本宮掌管。想必李公公是來交接差事的吧?"
李公公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那笑容卻不及眼底:"娘娘說的是。只是奴才想著,娘娘剛入宮,想必對宮里的規(guī)矩還不熟悉。這掌管內務的事向來由內務府負責,繁瑣得很。娘娘金枝玉葉,何苦勞心費神呢?"
這番話看似關心,實則是在暗示我不該插手內務。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李公公是說,本宮這個太子妃,連掌管東宮內務的資格都沒有?"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公公臉色微變,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接地頂回來。他頓了頓,眼珠一轉,又換上那副虛偽的笑容:"娘娘說笑了。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賬目繁多,怕是會累著娘娘。"
"累不累,本宮自己心里有數(shù)。"我示意青竹,"把賬本呈上來。"
李公公身后的一個小太監(jiān)連忙上前,將手里的賬本遞了過來。李公公見狀,也不再推辭,只是那眼神里的不屑更濃了,仿佛篤定我看不懂這些繁雜的賬目。
我接過賬本,隨意翻開一頁。指尖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心中大致有數(shù)了。這些賬目看似規(guī)整,實則漏洞百出。采買價格虛高,領用記錄混亂,明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腳。
"這筆開銷是怎么回事?"我指著其中一頁,抬眼看向李公公,"三百匹明黃色云錦?東宮何時用得上這么多明黃色的料子?皇上賜的婚服也才用了一匹吧?"
李公公湊近看了一眼,臉色微變,隨即又強自鎮(zhèn)定地說道:"哦,許是記錄有誤。這明黃色云錦稀有得很,東宮自然是用不上的。奴才回去后一定嚴查,看是誰記錯了。"
"記錯了?"我冷笑一聲,翻過幾頁,又指著其中一處,"那這筆給'瑤貴人'添置首飾的開銷,又是怎么回事?為何記入東宮公賬?"
"瑤貴人"三個字一出,李公公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著他慌亂的樣子,心中了然。這個林夢瑤,果然深得蕭玄燁寵愛,連內務府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貼補她。不過,這也正好給了我一個立威的機會。
"李公公,你是內務府總管,掌管宮廷采買收支,責任重大。"我合上賬本,聲音冷了幾分,"如今賬目混亂,錯漏百出,你是不是該給本宮一個說法?"
李公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娘娘饒命!奴才......奴才一時糊涂,求娘娘開恩啊!"
我看著他這副丑態(tài),心中毫無波瀾。這種人,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不值得絲毫同情。
就在這時,屏風后突然傳來一聲冷哼。我心中一凜,看來蕭玄燁早就來了,一直在那里看著這場好戲。
他緩步走出,面無表情,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李公公,又落到我手中的賬本上:"怎么回事?"
李公公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哭喊道:"萬歲爺!太子妃娘娘剛入宮便質疑奴才賬目,實乃冤枉??!奴才管理內務府多年,向來清白,絕無半點貪墨啊!"
蕭玄燁沒理會他,只是將目光投向我,眼神銳利如刀:"謝云溪,你剛入宮就急于查賬,是覺得朕虧待了你,還是覺得內務府有人虧待了你?"
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心中冷笑,果然,在他眼里,我永遠比不上那個林夢瑤。
"皇上誤會了。"我不卑不亢地說道,"本宮只是覺得,既然皇上將東宮內務交由本宮掌管,本宮就該盡心盡力,查清楚賬目,免得辜負皇上信任。"
蕭玄燁冷哼一聲,顯然不相信我的話:"是嗎?那你查到什么了?"
"回皇上,本宮剛才翻看賬本,發(fā)現(xiàn)多處錯漏。"我將賬本遞給他,"比如這筆三百匹明黃色云錦的開銷,還有這筆給'瑤貴人'添置首飾的開銷,都明顯不合規(guī)矩。"
蕭玄燁接過賬本,翻了幾頁,臉色越來越陰沉。李公公在一旁嚇得瑟瑟發(fā)抖,連頭都不敢抬。
"李忠!"蕭玄燁突然厲聲喝道,"這些賬目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渾身一顫,連忙磕頭認罪:"奴才該死!奴才糊涂!求皇上饒命啊!"
蕭玄燁盯著他,眼神冰冷:"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不敢隱瞞,只好如實交代:"回皇上,那三百匹明黃色云錦......是......是奴才一時糊涂,記混了賬目。至于瑤貴人的首飾......是......是皇上您上次賞賜瑤貴人,奴才想著瑤貴人身份尊貴,便......便從東宮賬上支了些錢......"
"放肆!"蕭玄燁怒不可遏,一腳將李公公踹倒在地,"朕賞賜瑤貴人,何時需要你動用東宮公賬?!你這是在藐視東宮,藐視太子妃嗎?!"
李公公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覺得太子妃娘娘剛入宮,對宮里的規(guī)矩不太熟悉,怕她誤會......"
"夠了!"蕭玄燁打斷他的話,"你這種欺上瞞下、貪贓枉法的奴才,留著你也是禍害!來人!把李忠拖下去,打入天牢,聽候發(fā)落!"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李公公被兩個小太監(jiān)架了出去,仍在不停地哭喊著。
書房里只剩下我和蕭玄燁兩個人。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誰都沒有說話。
蕭玄燁站在那里,背對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目光復雜地看著我:"謝云溪,你很好。"
他的語氣平靜得有些可怕,我不知道他說的"很好"是褒是貶。
"皇上謬贊了。"我垂下眼瞼,不想和他對視。
蕭玄燁突然上前一步,逼近我。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龍涎香氣再次襲來,讓我不禁皺了皺眉。
"你以為這樣就能掌控東宮了嗎?"他低聲說道,語氣帶著一絲嘲諷,"謝云溪,別太天真了。這宮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懼地說道:"皇上放心,本宮既然接了這份差事,就一定會做好。至于宮里的水有多深,本宮會一點一點慢慢摸索。"
蕭玄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突然,他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臉頰。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冰冷的表情:"看來,謝將軍把你教得很好。既聰慧,又有骨氣。"
他轉身走到桌前,拿起一枚雕刻精美的鳳印,放在我面前:"從今日起,東宮內務由你掌管。這鳳印,就交給你了。別讓朕失望。"
我看著那枚鳳印,它靜靜地躺在那里,閃爍著冷硬的光芒。這枚鳳印,代表著權力,也代表著責任和枷鎖。
我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接過了鳳印。冰涼的玉質觸感透過指尖傳來,沉甸甸的。
"本宮定不負皇上所托。"我說道,語氣堅定。
蕭玄燁點點頭,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了書房。
書房里再次恢復了平靜。我獨自站在那里,手里握著那枚鳳印,心中百感交集。
這只是一個開始。我知道,在這深宮里,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zhàn)和危險在等著我。但我不會退縮,也不會害怕。為了那三年之約,為了重獲自由,我必須堅強,必須勇敢。
我將鳳印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走到窗邊,望向外面。陽光明媚,鳥兒在枝頭歡快地歌唱??蛇@美麗的景象,卻掩蓋不了深宮里的骯臟和黑暗。
我會在這里好好地活下去,一步一步地朝著我的目標前進。三年之后,我相信,我一定能帶著我的自由,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
青竹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娘娘,您真棒。"
我回過頭,對她微微一笑:"青竹,從今天起,我們要更加小心謹慎了。"
青竹點點頭:"奴婢明白。"
我看著她,心中涌起一絲暖意。在這冰冷的深宮里,幸好還有她陪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