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午后的陽光斜斜劈進來，照得塵埃在光柱里翻滾。媽臉上還帶著剛從地里回來的土灰，手里攥著的鋤頭半截還在門外，看到滿地紙屑的瞬間，整個人就像被釘在了原地。

"這是啥？"她聲音發(fā)顫，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些白色碎片，手里的鋤頭"哐當(dāng)"掉在門檻上。我攥緊拳頭，指節(jié)都泛白了，盯著媽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那雙手剛勁有力，能扛起半袋子土豆，也能在我不聽話時精準(zhǔn)地落在我屁股上。

"慧慧！你這是干啥！"媽往前踉蹌兩步，差點被門檻絆倒。她蹲下身撿起一片碎紙，手指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葉子，"這...這是你盼了多少年的通知書啊！"

張江那張?zhí)搨蔚哪樍⒖虛Q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搶在我前面開口："嬸子您可算來了！慧慧她不知咋了，拿到通知書就撕，我攔都攔不住??！"他說著還偷偷拽我衣角，那眼神像是在說"你趕緊配合我"。

我胳膊一甩躲開他的手，聲音冷得像冰："我自己撕的，沒人攔。"

"你瘋了？！"媽的聲音陡然拔高，太陽穴青筋突突直跳，"那是你的大學(xué)通知書！北京大學(xué)的通知書?。∧阒肋@村里多少年沒出過大學(xué)生了嗎？你知道你爹為了供你讀書，偷偷去磚窯扛了多少塊磚嗎？"

"媽，張江他想把通知書給王英！"我往前一步，急著解釋，"他說王英沒考上，讓我把我的通知書讓給她！"

媽卻像是沒聽見我的話，猛地一拍大腿："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英子多可憐啊，她娘常年臥病在床，就指望著她考上大學(xué)改變命運呢！張江說得對，你倆早晚是一家人，誰去不一樣？"

"怎么能一樣！"我急得直跺腳，胸口悶得喘不上氣，"那是我的大學(xué)！我熬了多少個通宵，手上起了多少繭子才換來的！憑什么要給她？"

張江假惺惺地過來拉我："慧慧你冷靜點，別跟嬸子發(fā)脾氣。有話好好說，通知書的事...要不咱們再想想辦法？"他那假裝關(guān)切的樣子真讓我惡心，眼睛里的算計都快溢出來了。

"不用想辦法！"我甩開他的手，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顫，"我的大學(xué)我自己上！誰也別想搶！"

"你...你怎么變得這么自私！"媽氣得嘴唇哆嗦，指著我的鼻子，"為了個通知書連臉都不要了？張江對你多好，你就這么回報他？還有英子，從小跟你玩到大的姐妹，你忍心看她一輩子困在這窮山溝里？"

"媽！"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怎么能這么說？那是我的未來??！"

院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我一瞥眼，看見劉嬸、王大娘她們都扒著墻頭往里看，指指點點的。媽臉上更掛不住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要把我胳膊擰斷。

"跟我進屋！"她低吼著往屋里拽我，"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您放開我！"我掙扎著不想跟她走，"我說了我不去！"

"你要是不把通知書給英子，以后就別認我這個媽！"媽被我的倔強徹底激怒了，揚手就朝我臉上打來。我眼睜睜看著她的手越來越近，躲都忘了躲。

"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臉頰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烙鐵燙過一樣。我捂著臉，不敢相信媽真的會打我。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不是因為疼，是因為心寒。前世臨死前的畫面突然閃過腦海，張江摟著王英的照片冷笑，兒女們站在一旁指責(zé)我的場景和眼前重疊在一起。

"你們都欺負我！"積壓了兩世的委屈和憤怒突然爆發(fā)，我歇斯底里地喊出來，"三十年了還不夠嗎？！我伺候你們吃伺候你們穿，給你們當(dāng)牛做馬，最后落得什么下場？被嫌棄是沒文化的黃臉婆！連自己親生的兒女都向著外人！憑什么??！"

媽被我的樣子嚇住了，舉在半空的手僵住了，后退一步撞在門框上。張江也愣在原地，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你...你說什么胡話？什么三十年？"媽聲音發(fā)顫，眼神里充滿了疑惑和害怕，"慧慧，你是不是打小就不舒服？說什么傻話呢？"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趕緊擦掉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我是說，如果我錯過了這次機會，我會后悔一輩子！就像被困在這山溝里三十年一樣！"

院墻外的議論聲更大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林家丫頭這是魔怔了吧？""撕通知書還說胡話...""張江這孩子也是可憐..."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看我，又看看外面探頭探腦的鄰居，長長嘆了口氣。

"唉...這叫什么事啊..."她揉了揉太陽穴，像是一瞬間老了好幾歲，"行了行了，別哭了！這么多街坊看著像什么樣子！"

我咬著嘴唇?jīng)]說話，眼淚卻還在忍不住往下掉。媽看著我通紅的眼睛和臉上清晰的巴掌印，眼神復(fù)雜，有心疼，有無奈，還有點我看不懂的動搖。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我問你，通知書撕了，還能補不？"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心里燃起一絲希望："應(yīng)該能吧！我去學(xué)校問問老師！或者去縣教育局問問！只要學(xué)籍還在就沒問題！"

媽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蹲下身撿起幾片最大的紙屑，對著光看上面模糊的字跡，又長長嘆了口氣："那你去問問，要是補不了...這事再說。"

"謝謝媽！"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趕緊抹了把臉，"我明天一早就去縣城！"

"先把這些收拾了，別讓人看笑話。"媽說著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個創(chuàng)可貼。我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蹲下去撿紙片的時候，手指被鋒利的紙邊緣劃了個小口子，正往外滲血。

媽拉過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幫我貼上創(chuàng)可貼，動作輕柔得讓我鼻子一酸。她的手指粗糙得像砂紙，上面還有沒洗干凈的泥垢，掌心全是老繭。貼完創(chuàng)可貼，她沒說話，轉(zhuǎn)身默默拿起掃帚開始掃地上的紙屑。看著她佝僂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雜陳。

張江見情況不對，連忙找借口："嬸子，那我先回去了，我爹娘還等著我吃飯呢。"

媽頭也沒抬："嗯，去吧。"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張江如蒙大赦，幾乎是逃一般地溜了。我看著他倉皇的背影，心里冷笑，事情怎么可能就這么算了？

收拾完屋子，天已經(jīng)開始擦黑。我端著洗碗水出門倒，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墻根下蹲著個人在打電話。是張江！他背對著我，壓低聲音講著什么，手里拿著個磚頭似的大哥大，那是村里首富家才有的稀罕物。

"...她要去縣城...對，明天一早...你那邊想辦法...必須攔住她...通知書絕對不能讓她補到手...我知道...嗯嗯...好..."他掛了電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罵道："媽的，臭娘們，還敢跟我作對！"

我端著盆的手猛地一緊，冰涼的水濺在手背上。果然！他們沒打算就此罷休！張江和王英肯定還在密謀著什么！我悄悄退回院子，心臟"怦怦"直跳，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回到房間，我把那包破碎的通知書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枕頭底下。黑暗中，我睜著眼睛看著屋頂?shù)姆苛海睦镆黄迕鳌?/p>

這一世，我絕不會再讓他們得逞。北京大學(xué)，我上定了！張江，王英，你們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貼在指頭上的創(chuàng)可貼被我攥得變了形。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是我支離破碎又重新拼湊起來的人生。明天，將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