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櫻學院頂層的物理競賽專用實驗室,此刻如同風暴過境。
昂貴的示波器屏幕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下是熄滅的黑暗。精密的電路板散落一地,電容電阻像被隨意丟棄的垃圾。燒杯試管的玻璃碎片在冰冷的白熾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混合著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種化學試劑的微酸氣息,彌漫在死寂的空氣里。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和未散的硝煙(短路爆出的火花)。
嚴浩翔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胸膛如同破敗的風箱劇烈起伏,額前銀灰色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凌亂地貼在慘白的額角。他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指關(guān)節(jié)處一片血肉模糊,混雜著玻璃碎屑和干涸的血跡,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后背鞭傷在剛才狂暴的砸毀動作中被反復劇烈牽扯,此刻正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足以讓人昏厥的劇痛,冷汗浸透了深色的T恤,緊貼著繃帶。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赤紅一片,如同燃燒著地獄的余燼,里面翻涌著未消的暴怒、一種被徹底逼入絕境的狂躁,以及……深不見底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懼。這恐懼并非來自眼前的廢墟,而是來自幾分鐘前那通如同催命符般的電話——父親冰冷的聲音,精準地掐斷了他試圖抓住的、那點微弱的光和連接的可能。
實驗臺角落,那部屏幕碎裂但依舊頑強顯示著通話記錄的黑色手機,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嘲笑著他所有的掙扎。
腳步聲在門口響起,帶著急切。
劉耀文沖了進來。他顯然是從隔壁輔導室一路跑來的,呼吸還有些急促。當看清實驗室內(nèi)的景象時,他猛地剎住腳步,瞳孔驟然收縮!
滿目瘡痍!如同被炸彈洗禮過!而站在廢墟中心的嚴浩翔,像一頭瀕死的、渾身浴血的兇獸,周身散發(fā)著毀滅性的絕望氣息。
“嚴浩翔!”劉耀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
“滾!”嚴浩翔沒有回頭,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毀滅欲,瞬間撕裂了死寂,“我叫你滾!聽不懂嗎?!”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動作牽動后背的傷,劇痛讓他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臉色更加慘白。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鎖住門口的劉耀文,里面翻涌的風暴幾乎要將他吞噬:“看到?jīng)]?!這就是我!滿意了?!現(xiàn)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巨大的聲浪在空曠的實驗室里瘋狂回蕩,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劉耀文被他眼中那純粹的、毀滅一切的瘋狂懾得心臟驟停!但他沒有后退。他看著那片廢墟,看著嚴浩翔拳頭上淋漓的鮮血和慘白的臉色,看著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恐懼——那恐懼是如此熟悉,像極了圖書館門口被生父當眾撕開傷疤時的自己。
一股強烈的酸澀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猛地沖上劉耀文的心頭!不是對嚴浩翔的憤怒,而是對那個如同陰影般籠罩著他、將他逼成這樣的存在的憤怒!
“你在怕什么?!”劉耀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銳的質(zhì)問,迎著嚴浩翔那毀滅性的目光,一步步走進這片狼藉的廢墟,“怕你父親?!怕他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怕他發(fā)現(xiàn)你……在試圖做點‘沒用’的事?怕他發(fā)現(xiàn)你……跟我這種人攪在一起?!”
“閉嘴!”嚴浩翔像是被踩中了最痛的尾巴,目眥欲裂,猛地跨前一步,受傷的拳頭再次捏緊,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資格……”
“我懂!”劉耀文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種沉痛的力量,他停在距離嚴浩翔幾步之遙的地方,目光如同穿透表象的利劍,直刺對方眼底那片翻涌的恐懼深淵,“我懂被至親之人當成垃圾、當成災星是什么感覺!我懂被逼到墻角、只想毀滅一切的絕望!但嚴浩翔,你看看你砸掉的是什么?!”
他猛地指向滿地昂貴的儀器碎片,指向那些代表著知識、探索和另一種可能的殘骸,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這不是反抗!這是恐懼!是你對你父親深入骨髓的恐懼!你在用他的方式懲罰你自己!你在告訴他——看啊,我果然是個只會破壞的廢物!這就是你想要的繼承人嗎?!”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嚴浩翔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上!他眼底的赤紅風暴劇烈翻騰,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一種被徹底戳穿的恐慌而劇烈顫抖起來!他想撲過去,用拳頭堵住那張吐出真相的嘴!想徹底撕碎眼前這個將他所有不堪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家伙!
“你閉嘴!閉嘴!閉嘴——!”他嘶吼著,如同困獸最后的悲鳴,受傷的拳頭帶著風聲,猛地揮向劉耀文!
劉耀文沒有躲閃,只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身體繃緊。
然而,預想中的重擊并未落下。
那裹挾著風聲和血腥味的拳頭,在距離他臉頰僅幾厘米的地方,驟然僵停!
嚴浩翔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著,拳頭緊握,指縫間的鮮血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輕響。他死死地盯著劉耀文緊閉雙眼、等待承受的臉,看著他額角那道淡粉色的舊疤,看著他微微顫抖的睫毛……剛才對方那番如同利刃般剖開他內(nèi)心的話語,與眼前這張平靜等待審判的臉,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沖撞!
“廢物”、“恐懼”、“懲罰”、“繼承人”……這些詞如同魔咒,反復回響。
“你父親要的繼承人……”劉耀文的聲音再次響起,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穿透了嚴浩翔狂怒的屏障,清晰地落在他耳中,如同最終的審判,“……不包括恐懼?!?/p>
轟——!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核彈,在嚴浩翔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毀滅性的滔天巨浪!
所有的暴怒、狂躁、毀滅欲……在這一刻,被這精準到殘酷的真相,徹底擊得粉碎!那強行支撐的、暴戾的外殼瞬間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早已被恐懼浸透的廢墟!
嚴浩翔的身體猛地一僵!赤紅的眼底,那翻騰的風暴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巨大的、空茫的……死寂。那只懸停在半空、凝聚了所有力量的拳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無力地、重重地垂落下來,砸在他自己的身側(cè)。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唯一還算完好的實驗臺邊緣。劇痛傳來,他卻仿佛毫無知覺。只是死死地盯著劉耀文,眼神空洞,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是一種被徹底剝光、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絕望和茫然。
“……不包括……恐懼……”他喃喃地重復著,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痛楚。父親那張冷酷的、如同堅冰般的臉,那句“嚴家的繼承人不需要軟弱”,書房冰冷的鞭打,蝕骨的“新配方”藥液……所有被刻意壓抑的恐懼和痛苦,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悲鳴,終于從嚴浩翔緊咬的牙關(guān)里迸發(fā)出來!他再也支撐不住,高大的身軀沿著冰冷的實驗臺邊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重重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蓋砸在冰冷堅硬、布滿玻璃碎片的地磚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磚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幾乎要崩裂!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中的殘燭。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嗚咽,淚水混合著額角的冷汗,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他像一座瞬間崩塌的山岳,從暴怒的巔峰,直墜入恐懼與絕望的深淵谷底。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強硬,在這一刻被劉耀文那句如同詛咒又如同真理的話語,徹底碾得粉碎。他不再是那個睥睨眾生的嚴家少爺,只是一個被父親陰影徹底壓垮、恐懼到靈魂都在顫抖的、狼狽不堪的少年。
劉耀文緩緩睜開眼??粗莻€跪在冰冷廢墟中、蜷縮著身體、無聲慟哭、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身影。巨大的震驚和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的心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實驗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嚴浩翔壓抑到變形的、破碎的嗚咽聲,在空曠而狼藉的空間里絕望地回蕩。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陰云密布,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鉛灰色的天幕,緊接著,沉悶的雷聲由遠及近,如同上蒼沉重的嘆息。
豆大的雨點,開始噼里啪啦地砸在實驗室巨大的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