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陰雨終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泛著潮濕氣息的清晨。幾人呵出的白霧在空氣中短暫停留,又很快消散。這場雨下得纏綿,足足耗去他們一整天的光景,如今倒顯得格外奢侈——畢竟這一路走來,難得有這樣被迫停駐的時刻。
泥濘的官道漸漸被平整的青石板路取代,遠處京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元弈南伸手拂去肩頭殘留的水汽,瞇起眼睛望向城門的方向。元弈安則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晏淮安落在最后,看著前方兄妹倆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段荒誕的旅程即將抵達終點。雨后初晴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fā)酸,他抬手遮了遮,他是個不打游戲的人但是到了這里腦子里還是有了到了要打最終boss一樣的感覺
厚重的城門像塊生鐵般矗立在眼前,朱漆剝落的表面凝結(jié)著夜雨的濕氣。意料之中的寂靜——別說喪尸了,連只麻雀都不見蹤影,整座城墻安靜得像被抽空了生氣。
元弈南甩了甩手腕,率先上前。他雙手抵在城門浮雕的獸首上,靴底在濕滑的石板上碾了碾。"吱呀"一聲悶響,門扉只挪開半寸便卡住不動。積年的灰塵從門縫簌簌落下,在晨光里揚起細碎的金粉。
"嘖"他蹙眉收回手,掌心赫然沾著暗紅的鐵銹。晏淮安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另一側(cè),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同時發(fā)力。這次城門終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緩緩洞開一道容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元弈安探了腦袋過來,她順著縫隙往里面望去,順手在地上撿了個石頭往里面扔去,石頭落地的聲音在空蕩的門洞里回響著
幾人合力將城門推開一丈有余,足夠馬車緩緩駛?cè)?。踏入京城的瞬間,空氣中就配合著一種腐爛的味道但是卻并沒有看到他們一直所遇到的喪尸,街道上也是混亂一團
長街上散落著翻倒的貨架、摔碎的陶罐,一件繡著金線的錦袍被隨意丟棄在泥水里。臨街的茶肆里,桌上還擺著半碗發(fā)霉的茶湯,旁邊歪倒的凳子腿上有明顯的刀劈痕跡。藥鋪門前的青石板上,幾道深褐色的拖痕一直延伸到巷口,像是有人被強行拖拽時指甲抓撓留下的。
元弈南的靴尖踢到個叮當(dāng)作響的東西——是枚做工精致的長命鎖,鎖鏈已經(jīng)斷裂。他彎腰拾起的瞬間,二樓某扇窗扉突然被風(fēng)吹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幾人就近挑了間帶馬圈的宅院,檐下褪色的燈籠還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元弈安利落地卸下車轅,棗紅馬不安地打著響鼻——在空無一人的京城里,馬蹄聲簡直像在敲著更鼓宣告他們的行蹤。
元弈安冷笑一聲,把韁繩甩在井臺邊。她故意踢翻了個銅盆,"咣當(dāng)"巨響在死寂的街巷里炸開,晏淮安眼皮直跳,如果是恐怖片晏淮安一定逃跑了,盆的聲音回響著帶著一絲詭異,回應(yīng)她的只有風(fēng)推動落葉的聲音
元弈南在四處查看著停下腳步,周圍的氛圍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毛。他雖然沒對京城里面報什么期待但是還是原本以為會看到橫七豎八的尸體,或是被啃噬殆盡的骨架,可眼前只有空蕩蕩的街道,連一只死鳥都沒有。這種詭異的“干凈”比尸橫遍野更讓人不安。他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滴答滴答”的聲音從四周傳了出來,元弈南肌肉瞬間繃緊。冷汗剛滑至脊椎,視野突然被慘白的光淹沒。再睜眼時,心臟狠狠撞向肋骨——他正站在一個福利院面前,周圍還混雜沒有完全消散的數(shù)據(jù)流,元弈南咬緊牙關(guān)抬手揮動,那些數(shù)據(jù)流竟像霧氣般被攪散又聚合。
元弈南抬眼看著福利院,福利院的建筑風(fēng)格很普通:三層磚混結(jié)構(gòu),拱形窗框,門廊上方掛著褪色的“陽光福利院”鐵牌。元弈南確認自己見過這個地方,但記憶像隔著一層毛玻璃。他抬手推門,手臂卻直接穿透了實體,仿佛門只是光學(xué)幻影。
元弈南的腳步在走廊上無聲地落下,仿佛踩在某種柔軟的虛無之上。兩側(cè)的房門緊閉,漆面剝落處露出陳舊的木紋,像是被時間遺忘的標(biāo)本。可奇怪的是,這里沒有霉味,沒有灰塵,甚至連空氣都靜止得如同凝固的膠質(zhì)。
然而,就在走廊盡頭——那扇微微敞開的門后,孩童的笑鬧聲清晰地傳來。
那聲音鮮活得不合常理,像老式錄音機突然播放的歡快磁帶,與死寂的環(huán)境形成刺耳的割裂。有奔跑的腳步聲,玩具積木倒塌的嘩啦聲,甚至某個孩子尖細的嬉笑:“來抓我呀!”
元弈南的指尖無意識地繃緊,指節(jié)泛白。他緩步靠近,心跳在胸腔里敲擊出沉悶的節(jié)奏。門縫里漏出一線昏黃的光,像是舊式燈泡的暖調(diào),可當(dāng)他伸手推門時——
里面空無一人。
房間中央散落著積木、彩色蠟筆、一個歪倒的毛絨熊,仿佛孩子們剛剛還在這里玩耍。可聲音……消失了。
元弈南的瞳孔驟然收縮——突然一只手落在他肩上的瞬間,眼前的一切全都像被按下刪除鍵的幻象,在眼前轟然崩塌?!鞍l(fā)什么愣?”晏淮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點不在意的語氣
元弈南太陽穴突突直跳,福利院的殘影仍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他忽然反手扣住晏淮安的手腕,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你小時候……是不是在福利院里待過?”晏淮安沒想到他能問這個,這個事情他沒仔細提過的
“有……啊,我是孤兒?!?/p>
晏淮安聳了聳肩,語氣輕飄飄的,他向來不覺得這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反正這世道,誰還沒點過去?但奇怪的是,元弈南怎么會知道?
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對方略顯蒼白的臉色,忽然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喂,你不會剛剛被什么東西襲擊了吧?”
元弈南的睫毛輕微地顫了一下,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晏淮安等了等,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也就識趣地閉了嘴。好吧,他不想說也沒人逼他說
他在心里輕巧地把這事揭了過去,他把帶過來的吃的遞給元弈南說“我們回去找小安吧”
元弈南沉默地跟上,,一前一后,始終隔著半步的距離。
(啊,真的應(yīng)該找個合適的時機,讓我們兩個人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樣一直存在隔閡,對我們之間的合作可真是太不利了。哎呀,倒不是說我對他有什么不信任的地方,只是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正在生悶氣的小女生一樣,什么都不肯說,這可真是讓人頭疼?。√彀 易约汉孟褚矝]有好到哪里去呢,畢竟我也有一些秘密沒有告訴他呀。哎呀,小安啊,快來救救我吧,我實在是不能再和你哥哥單獨待在一起了,這種感覺真的好有壓力?。。?/p>
晏淮安就這樣面無表情地在心里念叨了一路,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吵鬧了。
“我們要直接過去嗎?”
晏淮安瞇起眼睛,望著遠處那座巍峨的宮門——朱紅的漆色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澤,鎏金的獸首門環(huán)足有臉盆大小。明明隔著至少兩里地,卻因為那扇門的龐大體量,仿佛近在咫尺,壓得人喘不過氣。
(白天都這么陰森,晚上怕不是要鬧鬼。)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見元弈南在旁邊“咔噠”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晚飯:“到了這里就別太著急了?!?/p>
晏淮安挑眉:“怎么,你怕了?”
元弈南瞥他一眼,沒接茬,只是淡淡道:“起碼要在白天進去?!?/p>
(……)
(總感覺有點恐怖啊。)
這句話晏淮安沒說出口,但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jīng)西斜,宮門的陰影正緩慢地、不可阻擋地朝他們蔓延過來。
"那我去周圍看看。"元弈安打破沉默,抬手指了指漸暗的天色,"走到那里都要點油燈了。"
晏淮安點點頭,卻在元弈南轉(zhuǎn)身時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口。布料在指間摩挲出細微的沙響,他像是被這觸感驚醒般又立即松開,轉(zhuǎn)而虛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
"那個..."他盯著地上兩人交疊又分開的影子,"我們要不要聊一聊?"
大門投下的陰影此刻正好蔓到元弈南靴尖,他低頭看著那道明暗交界線,喉結(jié)動了動:"現(xiàn)在?"
晏淮安點了點頭,元弈南默默地坐了下來,遠處傳來元弈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說,你怎么知道我小時候在福利院的事情?”
晏淮安盯著他,眉頭微蹙,像是要從元弈南的臉上挖出答案。
元弈南沉默了一瞬,終于開口:“我剛剛……被拉進數(shù)據(jù)空間了?!彼穆曇艉艿?,像是每個字都在被什么力量往回拽,“我看到了一個福利院,我的記憶里沒有——那應(yīng)該就是你的?!?/p>
晏淮安瞳孔微微一縮。
(……意識被拉走?)
(不是本人消失,而是直接入侵了精神?)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勉強扯了扯嘴角:“啊,我當(dāng)時確實是在福利院長大……可這跟你沒關(guān)系吧?他們?yōu)槭裁床恢苯觼碚椅遥俊?/p>
元弈南搖了搖頭,目光有些飄忽:“誰知道。”他停頓了一下,又低聲補充,“但奇怪的是,那個地方……我總覺得很熟悉?!?/p>
晏淮安盯著他,沒說話。
元弈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就像你說的,我畢竟是這個‘世界’的人,不該對那種地方有印象。”
(……不對。)
晏淮安盯著元弈南的側(cè)臉,眉頭越皺越緊。
(他是這個世界的人,古代人怎么可能知道福利院?)
突然,某個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福利院斑駁的墻漆,窗外搖晃的樹影,還有……一張記不清五官的臉。
他猛地半瞇起眼,視線在元弈南的輪廓上反復(fù)描摹。下頜的線條,眉骨的弧度,甚至微微下垂的眼尾——
(……像。)
(太像了。)
"等等,"晏淮安一把扣住元弈南的手腕,"我前世記憶已經(jīng)沒剩多少了,但你……"他聲音不自覺地壓低,"跟我記憶中一個很模糊的人很像。"
元弈南明顯僵了一下。
"輪廓很像,"晏淮安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但那人當(dāng)時和我一樣大。"
夜風(fēng)卷著枯葉從兩人之間穿過。
元弈南緩慢而堅定地抽回手:"我能想起來的記憶,最早是七歲。"他的聲音像是結(jié)了一層冰,"在這里。"元弈南不可能出現(xiàn)在晏淮安的過去里。
"當(dāng)時瞞著你,抱歉。"
元弈南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夜風(fēng)吹散。他垂著眼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佩劍的劍柄,金屬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只是我也有點迷茫。"
晏淮安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啊,沒事。"
他抬手拍了拍元弈南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像是要把某種說不清的情緒拍散。
"起碼我們說明白了”元弈南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微微頷首。
"對了。"元弈南突然轉(zhuǎn)身,衣擺帶起一陣微風(fēng),"如果你有這些問題,可以去問小安。"
晏淮安聽不出他的情緒"她從小記憶就好。"不明所以的一句話讓晏淮安還有些疑惑,他突然有一個很恐怖的想法,如果元弈南的記憶也有問題呢,他是覺得元弈可能會知道才會說的吧
這個念頭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直到元弈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夜色已深,天幕徹底沉入墨色,唯有一輪冷月懸在檐角,將青石地面鍍上一層慘白的霜。晏淮安獨自站在庭院中央,影子被月光拉得細長,斜斜地釘在地上,像一道漆黑的裂縫。
他仰頭望著月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元弈南方才的眼神。
(問小安……嗎?)
夜風(fēng)掠過樹梢,枯葉沙沙作響,仿佛某種低語。遠處,元弈安提著的不知道從哪里掏到的燈籠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橘紅的弧線,越來越近——
可晏淮安依然站在原地沒動。
月光太亮了,亮得幾乎要照透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