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早晨下了一場雪。

陸星野站在教學樓前拍掉肩上的雪粒，抬頭看見鹿見月正踮腳去夠公告欄上被風吹卷的考場安排表。她的指尖凍得發(fā)紅，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小小的云朵。

“7考場，三樓右轉(zhuǎn)。”他走到她身后，伸手按住那張翻飛的紙張。

鹿見月回頭時，鼻尖還帶著點凍紅的痕跡：“謝謝?！彼D了頓，“你是1考場吧？”

陸星野點頭。

“加油?！甭挂娫掳褔硗侠死?，聲音悶在羊絨織物里，“考完試見?！?/p>

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細小的水珠。陸星野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才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考場。

第一科考語文。

陸星野寫完作文時還剩二十分鐘，他檢查完選擇題，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美術(shù)室的窗戶——鹿見月曾經(jīng)指著那里說過，她最喜歡的位置正對著那棵老槐樹。

收卷鈴響起時，監(jiān)考老師突然敲了敲他的桌子：“草稿紙也要交?！?/p>

陸星野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識在草稿紙角落畫了個月亮。

最后一科物理結(jié)束，走廊里爆發(fā)出歡呼聲。

陸星野走出考場時，看見鹿見月靠在走廊窗臺邊，正對著答案皺眉。她做題時有咬筆帽的習慣，塑料筆蓋上全是細小的牙印。

“最后一道題算出來多少？”他走到她身邊。

“3.6?！甭挂娫绿ь^，眼睛亮起來，“你呢？”

“一樣?！?/p>

她突然笑了，嘴角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那應該沒錯。”

雪花從窗外飄進來，落在她攤開的草稿紙上。陸星野伸手關(guān)上窗戶，玻璃映出兩人并肩而立的模糊倒影。

成績公布那天，公告欄前擠滿了人。

陳昊從人群中鉆出來，一把抓住陸星野的手臂：“你猜你和誰并列年級第五？”

陸星野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光榮榜上，第五名的位置并排貼著兩張照片。他的證件照是開學時隨便拍的，表情僵硬得像被綁架；而鹿見月的照片里，她微微笑著，眼角有一顆很淡的小痣。

陸星野 總分：687

鹿見月 總分：687

連各科分數(shù)都整齊地排列在一起，像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也太巧了吧？”陳昊嘖嘖稱奇，“你倆約好的？”

陸星野沒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物理成績那一欄——兩人都是滿分。

班會課上，王老師推著眼鏡宣布：“這次期末考我們班平均分年級第二，特別表揚陸星野和鹿見月，并列年級第五?！?/p>

掌聲中，陸星野感覺有視線落在自己背上。他轉(zhuǎn)頭，正好看見鹿見月低頭在筆記本上畫著什么，發(fā)絲垂下來遮住了側(cè)臉。

接下來就是王老師對期末的一些安排。

陸星野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三長兩短，摩爾斯電碼的“K”——他初中時無聊學的，意思是“請回復”。

斜后方傳來輕微的敲擊聲。兩短三長，“R”——“收到”。

他嘴角微微上揚。

放學后，陸星野在圖書館找到了鹿見月。

她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攤著《天體物理基礎(chǔ)》，旁邊放著一杯已經(jīng)冷掉的熱可可。陽光透過書架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幅被精心構(gòu)圖的照片。

“在看什么？”他在她對面坐下。

鹿見月把書轉(zhuǎn)過來給他看。那是一張銀河系的插圖，旁邊用鉛筆寫著小小的批注：“星星之間的距離比看起來遠得多。”

“寒假有什么計劃？”陸星野問。

“預習高二課程，還有……”鹿見月猶豫了一下，“美術(shù)社有個星空主題的展覽?！?/p>

她的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摩挲，陸星野注意到她中指第一個關(guān)節(jié)處有長期握筆留下的薄繭。

“我能去看嗎？”

鹿見月抬起頭，眼睛微微睜大：“你感興趣？”

“嗯?！彼噶酥笗系你y河系，“想看看真實的星空和你畫的有什么區(qū)別。”

寒假第一天，陸星野收到了鹿見月的短信：

“展覽今天下午兩點開始，如果你要來，我在校門口等你?！?/p>

他盯著那個消息看了很久，直到手機屏幕自動熄滅。

明德中學的寒假校園安靜得出奇。鹿見月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裹著一條淺灰色圍巾，鼻尖凍得通紅。看見他時，她揮了揮手，圍巾末端沾上了雪花。

“等很久了？”陸星野走到她身邊。

“剛到。”她轉(zhuǎn)身帶路，“展覽在藝術(shù)樓，有些作品還在布置?！?/p>

美術(shù)室里彌漫著顏料和松節(jié)油的味道。幾幅未完成的畫作靠在墻邊，陸星野一眼就認出了鹿見月的風格——她用色很特別，深藍中總帶著一點銀灰，像是夜空中透出的微光。

“這幅還沒完成?！甭挂娫?lián)踉谝环w著白布的油畫前，“是最后的展品，現(xiàn)在不能看?！?/p>

陸星野點點頭，目光卻被墻角一幅小畫吸引。畫上是兩個簡筆小人坐在屋頂，背景是繁星點點的夜空。其中一個戴著眼鏡，另一個扎著馬尾辮。

“那是……”

“初稿！”鹿見月快步走過去把畫翻面扣在桌上，“隨便畫的?！?/p>

她的耳尖紅得不像話。

展覽正式開始前，鹿見月被美術(shù)老師叫去幫忙。陸星野站在走廊上等她，透過窗戶能看到她踮腳調(diào)整畫框的側(cè)影。

“你是見月的同學吧？”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女生突然湊過來，“她畫了你哦。”

陸星野心跳突然加快：“什么？”

“那幅壓軸的?！迸噶酥副话撞忌w著的畫，“她畫了整整三個星期，連元旦都在畫室?！?/p>

沒等他追問，鹿見月已經(jīng)匆匆跑來：“抱歉，老師臨時讓我去拿標簽……”

她的目光在陸星野和女生之間來回掃視，臉色突然變得緊張。

“我什么都沒說！”女生笑嘻嘻地跑開了。

鹿見月的手指絞在一起：“她跟你說什么了？”

“說你的畫很漂亮。”陸星野輕聲說，“我很期待?！?/p>

展覽的最后環(huán)節(jié)是揭幕壓軸作品。

美術(shù)老師掀開白布的瞬間，陸星野呼吸一滯——那是一幅巨大的星空圖，銀河橫貫整個畫面，而在右下角，兩個微小的人影并肩坐在天文臺的屋頂上。

戴眼鏡的男孩手里拿著望遠鏡，扎馬尾的女孩正指著天空。

畫框下方貼著一行小字：“星星之間的距離，或許沒有看起來那么遠?！?/p>

掌聲中，陸星野看向站在畫作旁的鹿見月。她的手指緊張地揪著衣角，目光卻直直地望向他，像是在等待某種審判。

他走到她身邊，在眾人的喧鬧中小聲說：“畫得很像。”

“哪里像了？”鹿見月的聲音微微發(fā)抖，“我明明沒畫五官……”

“這里?！标懶且爸噶酥府嬛心泻⒌淖笫滞?，“我戴手表的方式?！?/p>

鹿見月突然笑了，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窗外，今年的又一場雪又開始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