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剛破曉,霧靄還黏在城墻上,久久不愿下來,就像層化不開的灰紗。伊恩的靴子踩碎了街邊凝結(jié)的露珠。
他被城墻上若隱若現(xiàn)的奇異紋路引來的——那些紋路像活物,深夜里會滲出淡金色的光,勾著他一路穿過荒野,踏進這浮空古城。
“噠、噠”,腳步聲在空蕩街巷里撞出回響,驚起墻縫里幾只半透明的飛蛾。它們撲棱著翅膀,粉紫色磷粉簌簌飄落。
伊恩伸手去拂,指尖卻被磷粉染成妖異的紫,那顏色順著皮膚往血管里鉆,疼得他倒吸涼氣。
前方拐角,陰影里探出個孩童身影。亞麻色卷發(fā)蓬亂,眼睛卻亮得過分,正啃著顆暗紫色漿果,汁液順著嘴角往下淌。
看見了伊恩,孩童咧嘴笑著,缺了門牙的口腔里,竟也泛著紫瑩瑩的光。
伊恩剛想開口,孩童卻“嗖” 地鉆進墻縫,只余幾片幽靈花瓣,慢悠悠飄在他腳邊 。暮色爬滿塔樓時,伊恩聽見了歌聲。
歌聲是從哥特式拱窗里漏出來的,低低的,像誰含著淚在呢喃。
他尋聲而上。
藤蔓這東西最是沒規(guī)矩,順著建筑外墻、塔樓縫隙瘋長,綠得發(fā)暗的藤蔓,卷卷繞繞——
樓梯扶手纏著的藤蔓突然活過來,卷住他腳踝,疼得他踉蹌跪地。
抬頭,水晶裝飾折射的光里,竟映出無數(shù)人影:有工匠模樣的人往墻縫填著什么,有穿長袍的老者對著枯萎的花痛哭流涕……還有…… 還有個和自己七分像的身影,正往水晶里鉆著——
歌聲更清晰了,是古老的調(diào)子,詞卻聽不真切,只覺得每個音符都黏著蜜糖與砒霜。伊恩咬破舌尖,血腥味混著發(fā)霉的光,他才掙脫藤蔓,闖進那間滿是彩色結(jié)晶的屋子。
水晶在墻上拼成巨大星圖,吟唱著古老曲調(diào)的歌者懸浮在半空,身體是半透明的霧,但『它』的臉卻不斷變幻——是工匠、老者,最后成了伊恩自己。
霧狀的歌者開口,聲音像千萬片花瓣碎裂時的慘叫:“你聽著甜,是因為啊…… 它在啃你的骨血,填當年的債吶……”
話落,人影化作光點,融入星圖,伊恩的影子卻在墻上扭曲,慢慢往水晶里陷 。
那水晶是扭曲現(xiàn)實的詭異存在。它棱角如利刃,折射出滲人的幽光,又像是被詛咒的冰棱,又似凝固的妖異淚痕。
水晶內(nèi)部,光影紊亂糾纏,仿佛囚著無數(shù)掙扎的魂靈,時不時透出朦朧人形輪廓,似要掙破晶壁爬出。連空氣都因它的存在,彌漫開腐壞又冰冷的氣息,每一絲光澤流轉(zhuǎn),都像是在低語著不可名狀的禁忌 。
陰影在水晶表面游走,像無數(shù)細瘦的指骨在剮蹭。
那些囚在晶內(nèi)的人形輪廓愈發(fā)清晰,伊恩甚至能看清他們咽喉處翻涌的紫黑色紋路,像是有活物在皮下鉆動、翻滾。
腐壞氣息凝成實質(zhì),順著毛孔往肺里灌,喉嚨泛起鐵銹味,他卻發(fā)不出聲,只能瞪著水晶里自己影子扭曲的形狀,看它與晶內(nèi)魂靈的輪廓漸漸重疊。
星圖吟唱聲突然拔高:
“看吶——
水晶縫里滲出的金,是古城流的淚
當年誰把債刻進骨,讓歌聲來啃噬
聽吶——
磷粉染紫的指尖,連著晶內(nèi)魂靈線
每聲吟唱鉆耳膜,填的都是舊年缺
記住——
甜歌裹著砒霜咬,腐氣纏著影子繞
殘崖謊歌不停飄,債啊,永遠逃不掉……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彩色結(jié)晶開始震顫,墻縫里滲出淡金色汁液,和伊恩指尖殘留的磷粉融成黏膩的絲,將他腳踝與地面粘成詭異的琥珀。藤蔓在暗處沙沙扭動,遠處街巷傳來孩童笑聲,含混不清,卻帶著磷粉般的妖異紫光,順著通風(fēng)口、窗欞縫,往屋子里鉆。
水晶折射的光愈發(fā)滲人,映得天花板爬滿裂痕,每道縫里都溢出淡金微光,像是古城藏了千年的血。
伊恩感覺血液在血管里發(fā)燙,皮膚下的紫紋沿著手臂瘋長,和水晶內(nèi)魂靈的紋路連成同一張網(wǎng),那些低語聲鉆進耳朵,變成已故之人的哭號,混著蜜糖般的歌聲,要把他的意識泡軟、泡爛 ……
暮色徹底沉下來,窗外飄起幽靈花瓣,穿過水晶折射的光,花瓣上的紋路竟與星圖重合。整座浮空古城的陰影都往這間屋子涌,和水晶的腐壞氣息絞成漩渦,伊恩的影子徹底沒入水晶,晶壁上他的輪廓開始流淌,與囚著的魂靈融成一灘會呼吸的紫黑色,而歌聲還在漫溢,要把這詭異的夜、詭異的城,都泡進蜜糖砒霜熬的湯里 。
“這是個多么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