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砍進高二(3)班的教室,粉筆灰在光柱里翻滾,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小飛蟲。林墨站在后門,攥著書包帶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校服袖口被扯出幾道歪歪扭扭的褶皺。
文軒的座位空著。
陽光在那張桌面上劃出陡峭的明暗交界線,藍色格紋桌布的針腳被照得清清楚楚。林墨的心跳突然加快,昨天夜里那條"明天能借我抄下數(shù)學作業(yè)嗎"的短信像塊燒紅的烙鐵,此刻正燙著他的后脖頸。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座位,塑料椅腳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驚得前排女生回過頭來。林墨立刻低下頭,假裝整理桌角那堆舊課本,眼角余光卻忍不住瞟向旁邊——文軒的校服搭在椅背上,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東西。
"早啊,林墨。"前排女生轉(zhuǎn)回來遞給他一顆橘子糖,透明糖紙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昨天生物作業(yè)借我對下答案唄?就差最后兩道大題了。"
林墨接過糖,指尖觸到糖紙的冰涼。他想說"我還沒寫",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等會兒給你"。女生沒注意他聲音發(fā)緊,笑嘻嘻地轉(zhuǎn)了回去。橘子糖被他塞進鉛筆盒夾層,和另外兩粒半融化的糖擠在一起,那是上周文軒借口"不愛吃甜"塞給他的。
教室后門傳來金屬搭扣碰撞的聲響。林墨猛地坐直身體,鉛筆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橡皮和尺子滾了一地。三粒橘子糖從夾層滾出來,其中一粒骨碌碌穿過過道,正好停在一雙白色運動鞋前。
是文軒。
他穿著件黑色連帽衫,拉鏈拉到頂遮住半張臉,額前碎發(fā)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著水。晨光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巴滑進衣領(lǐng),勾勒出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線條。林墨的視線像是被粘住了,怎么也挪不開——直到對方彎腰去撿那顆橘子糖。
"你的糖掉了。"文軒把糖放在林墨桌角,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他手背。
林墨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碰翻了桌角的半杯隔夜水。淺藍色封面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瞬間吸飽水分,頁碼邊緣卷成波浪形。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卻在翻到第27頁時突然僵住——本該空白的作業(yè)紙上,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墨跡被水漬暈開:"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寫了三種輔助線畫法。"文軒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最后那道大題...怕你看不懂。"
林墨感覺自己的耳朵在發(fā)燙。他的視線越過那句話,落在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旁——文軒畫了只歪歪扭扭的獨角獸,角尖還涂著彩虹色,和自己日記本封面上那只幾乎一模一樣。
早讀鈴聲尖銳地響起。周圍同學"嘩啦"一聲站起來,課本翻頁聲和咳嗽聲混在一起。林墨手里的作業(yè)本突然被抽走,他下意識地抓住紙張邊緣,抬頭對上文軒的眼睛。
晨光從他身后照過來,在黑色瞳孔里投下細碎光斑。"扯壞了你拿什么抄?"文軒的手指收緊,作業(yè)本發(fā)出細微的撕裂聲。林墨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眼下有片淡淡的青黑,胡茬也冒出了青色的茬子。
"我..."林墨想說"不用了",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他看見文軒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有道淺疤,是初三那年幫他解圍時被拖把桿劃破的。
突然有溫熱的液體滴在手背上。林墨愕然抬頭,發(fā)現(xiàn)是文軒額角的水珠,順著下頜線滑下來,在作業(yè)本"朋友"兩個字上暈開更大的墨團。周圍朗讀聲震耳欲聾,他們卻像被凍住似的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前排女生回頭抱怨:"喂!你們擋著我看書了!"
文軒猛地松開手。作業(yè)本掉回林墨腿上,濕嗒嗒的紙頁貼在牛仔褲上,帶來一陣涼意。林墨低下頭,假裝整理作業(yè)本,眼淚卻不爭氣地砸在獨角獸的彩虹角上,把粉色暈染成了一片模糊的紅。
整個早讀課林墨都不知道自己在讀什么。課本上的文言文變成了無數(shù)只亂竄的螞蟻,鋼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著圈,等他回過神來,紙頁已經(jīng)寫滿了"朋友"兩個字,每個字都帶著被反復(fù)涂抹的墨疙瘩。
課間操的音樂像催命符似的響起時,林墨第一個沖出教室。他沿著走廊跑到樓梯間,扶著冰冷的欄桿大口喘氣,胃里翻江倒海。天臺那扇鐵門的吱呀聲在耳邊揮之不去,林墨突然覺得好笑——明明是自己先說"別再來找我",現(xiàn)在卻像丟了魂似的盼著對方來搭話。
"同學,讓一下。"教導主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墨慌忙立正站好,看著主任挺著啤酒肚從面前走過,手還不忘在肚子上畫著圈。等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他才溜回教室——假裝肚子疼請假總是屢試不爽。
教室里空無一人。陽光斜斜地鋪滿地板,粉筆灰在光柱里跳著慢動作,林墨突然覺得眼眶發(fā)酸。他趴在自己桌上,臉埋進帶著洗不掉墨水味的校服袖子,想象著文軒趴在旁邊睡覺的樣子——睫毛長長的,呼吸聲很輕,總在快要流口水時突然驚醒。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課桌裂縫。這個動作做了三年,已經(jīng)成了習慣。指尖突然觸到異物,硬硬的,像是折疊起來的紙張。林墨心里一跳,伸手進去摸索——果然摸到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草稿紙,邊緣還沾著幾根短短的頭發(fā),是文軒那種有點自然卷的發(fā)質(zhì)。
展開紙的瞬間,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熟悉的字跡,帶著被反復(fù)涂抹的墨痕:"今天下午四點,老地方教我做題"。
"老地方"三個字被畫了兩道重重的橫線。林墨的視線慢慢移向窗外——初三教學樓后墻的爬山虎正綠得發(fā)亮,春風一吹,葉子沙沙作響,像有人在低聲說悄悄話。那里其實不是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是去年運動會時,文軒偷偷把他拉到那里,塞給他一整袋還冒著熱氣的章魚小丸子。
操場方向突然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砰砰,砰砰砰。林墨走到走廊,靠著冰涼的墻壁往下看——文軒穿著件白色球衣站在陽光下,23號的數(shù)字在后背隨著動作起伏。他剛投進一個三分球,揚起的嘴角在轉(zhuǎn)身時正好對上林墨的視線。
時間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文軒的目光穿過籃球場,越過擁擠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他身上。汗水順著脖頸滑進球衣領(lǐng)口,鎖骨處的汗珠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林墨突然想起自己日記里寫的那句"不敢看他打球時流汗的脖頸",臉頰瞬間燒得滾燙。
文軒突然笑了。
很淡的一個笑容,嘴角微微揚起,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他舉起手里的籃球沖林墨晃了晃,然后故意拉起球衣下擺擦臉,露出一截白皙的腰和清晰的腰線。林墨像被燙到似的別開視線,心臟卻跳得像要炸開。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林墨才慢慢低下頭,看著手心那張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的草稿紙。"教我做題"四個字被體溫熨得有些模糊,墨跡暈染在指縫間,像洗不掉的紋身。他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塊,塞進校服內(nèi)側(cè)口袋,緊緊貼在心口的位置。
樓下又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砰砰,砰砰砰。規(guī)律得像某種承諾。
林墨靠在墻上,手按著口袋里的紙條,聽著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忍不住嘴角上揚。春風卷著梧桐樹的葉子掠過走廊,帶來一陣清新的草木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文軒身上的檸檬洗衣粉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