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絳珠：大圣與林妹的跨世情緣

暮春的雨到了傍晚才歇下來，烏云還沉沉地壓在房檐上，賈家的宴客廳里卻已是燈火通明。紫檀木的桌椅擦得锃亮，杯盤里的琥珀色酒液晃著燭光，滿屋子都是甜膩的脂粉香混著烤鵝的油香。林黛玉攏了攏月白色的披風(fēng)走進(jìn)來，發(fā)間沾著幾星未干的雨珠，像落了點(diǎn)碎鉆，在燈火下輕輕發(fā)亮。

"林妹妹來了。"王熙鳳的大嗓門隔著三桌人傳過來，她穿著件桃紅撒花襖，嘴角油亮亮的，"快坐快坐，寶兄弟剛還念叨你呢。"

黛玉微微點(diǎn)頭，目光不自覺地在廳里轉(zhuǎn)了一圈。寶玉正被一群人圍著，穿著件藕荷色綾錦襖，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fù)u晃著手里的詩箋。可她的視線卻越過人群，落\

在角落里那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上——石猴還是那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褂子，正拿著個粗瓷酒杯轉(zhuǎn)著圈兒玩，面前的素菜碟子幾乎沒動過，倒像個局外人。

"......東風(fēng)吹杏雨，又送梨花雪。"寶玉拖長了調(diào)子念詩，聲音里帶著刻意的抑揚(yáng)頓挫。周圍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喝彩，王夫人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賈政捻著胡須滿臉紅光。

"好一個'杏雨梨雪'！"一個清客搖頭晃腦地接話，"公子這通感用得妙啊，硬是把春天寫出了層次！"

黛玉輕輕坐到湘云旁邊，桌上的青瓷茶杯還溫乎著。她看了眼被眾人捧得飄飄然的寶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卻瞥見角落里的石猴突然嗤笑了一聲，杯沿碰到牙齒發(fā)出輕響。

"林妹妹覺得如何？"寶玉撥開人群徑直走來，把詩箋往黛玉面前一遞，眼睛亮晶晶的。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等著聽黛玉的評價。

黛玉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燭光里投出一小片陰影。詩箋上的字跡倒是工整，就是句子讀著有點(diǎn)眼熟。"詞句尚工整，"她頓了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很，"只可惜......少了些真趣，多了些雕琢。"

滿屋子的笑聲突然就停了，靜得能聽見燭花噼啪響。寶玉臉上的笑容僵住，脖子慢慢紅起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衣領(lǐng)里。"妹妹此言未免苛責(zé)了，"他抓著詩箋的手緊了緊，紙角都捏皺了，"這'杏雨梨雪'之喻我思索良久——"

"梨花院落溶溶月，"黛玉打斷他，指尖輕輕劃過茶杯沿，"晏相公有云；杏花疏影里，稼軒已有先例。公子之才，何必定要拾人牙慧？"

寶玉的臉"唰"地變白了，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寶釵趕緊打圓場："林妹妹這是愛之深責(zé)之切呢，寶兄弟的詩在我們這些人看來已是絕佳了。"她說著給黛玉使了個眼色，可黛玉只當(dāng)沒看見，仍舊低頭看著自己的茶杯。

"什么拾人牙慧！"一個粗嗓門突然炸起來，震得酒壺都晃了晃。薛蟠挺著大肚子站在那兒，臉紅得像廟里的關(guān)公，手里的酒盅還往下滴著酒。"我看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眾人都皺起眉頭，王熙鳳想拉他坐下，卻被他甩開了。薛蟠的醉眼掃過全場，最后落在角落里的石猴身上，眼睛突然亮起來，像是找到了新樂子。

"要說沒才氣，"他"噔噔噔"地走過去，一腳踢歪了旁邊的花架，青瓷瓶哐當(dāng)砸在地上，水流了一地，"我看角落里那位才是真沒才氣吧？整天在園子里晃蕩，也不知干些什么！"

滿屋子的視線"唰"地全聚焦在石猴身上。有人偷偷笑起來，有人假裝咳嗽，還有人露出看好戲的神情。石猴卻像是沒聽見，依舊低頭玩著杯子，手指把粗瓷杯摩挲得發(fā)亮。

賈蓉湊到薛蟠身邊，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人聽見："薛大哥說得是，這姓石的來歷不明，聽說連個字都不識幾個，怎配入我們這風(fēng)雅場合？"

黛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悄悄掐進(jìn)了掌心。她想開口說什么，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看見石猴還是那副淡然模樣，不由得更急了。這人怎么回事？都被人欺負(fù)到頭上來了！

薛蟠被賈蓉一捧，越發(fā)來勁了。他"砰"地一拍石猴的桌子，盤子里的筷子都跳了起來。"喂！我跟你說話呢！"他扯著石猴的胳膊想把他拽起來，"你要是真有本事，也作首詩來看看！要是作不出來，就從我胯下鉆過去！"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石猴終于抬起頭，黑黢黢的眼睛在燭光下亮得驚人。他慢慢推開薛蟠的手，站起身來。也不知是他原本就高，還是氣勢太盛，薛蟠在他面前竟顯得矮了一截，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才站穩(wěn)。

石猴垂眼看著手里的粗瓷酒杯，指節(jié)慢慢收緊。"咔嚓"一聲輕響，杯子裂開幾道縫，酒液順著指縫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作詩可以，"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像是石頭砸在冰面上，"但鉆胯就算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薛蟠那張錯愕的臉，"我怕臟了我的腳。"

薛蟠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你找死！"他揚(yáng)拳就要打過來，卻被石猴輕輕一擋，胳膊就像被鐵鉗夾住似的，動彈不得。石猴的眼神冷得像冰，薛蟠打了個寒顫，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讓他作。"賈政突然開口，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臉色沉沉的，"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石猴松開薛蟠的胳膊，后者捂著肩膀退到一邊，不敢再出聲。石猴環(huán)視全場，目光掠過焦急的黛玉，掠過得意的賈蓉，最后停留在窗外的夜空上。烏云不知何時散開了些，露出一彎細(xì)細(xì)的月牙，冷冷清清地掛在天上。

"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是山澗流水，清脆又悠遠(yuǎn)，"月窟藏身穩(wěn)，云根立腳牢。"

滿場都是倒抽冷氣的聲音。剛才還在偷笑的幾個清客這會兒都直了眼，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云根立腳牢'，這氣度......" "不像是粗人能作出來的啊！"

黛玉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溫?zé)岬牟杷疄R在手背上，她卻沒感覺到燙。她看著石猴的側(cè)臉，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有些看不清神情。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來歷？

石猴像是沒聽見眾人的議論，繼續(xù)往下念，聲音漸漸揚(yáng)起來，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激昂："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胸藏十萬策，筆下有金剛。"

"好！"一個老翰林忍不住拍案叫好，"這才是真男兒氣概！比那些風(fēng)花雪月強(qiáng)多了！"

石猴的目光突然轉(zhuǎn)向黛玉，眼神里帶著一絲笑意。"不慕世間繁華景，"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是說給她一個人聽，"只戀枝頭一縷香。"

最后一個字落下的時候，滿場寂靜。連燭花燃燒的噼啪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黛玉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枝頭一縷香......他還記得 earlier 說的話。

突然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喝彩聲，比剛才給寶玉的熱烈十倍。"好詩！" "真是奇才?。? "老祖宗，這可真是撿到寶了！"

在一片混亂中，石猴卻轉(zhuǎn)身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寶玉。"寶公子剛才的詩，"他語氣平淡，卻像一把錐子刺破了喧鬧，"前四句效仿晏幾道，后六句化用辛棄疾。"

寶玉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

"雖字句略有改動，"石猴繼續(xù)說道，目光清明，"然意境魂魄未脫古人巢臼。"

"你胡說！"寶玉終于忍不住喊出來，聲音都劈了，"我沒有！我這是化用，是推陳出新！"

"化用是借骨還魂，不是偷梁換柱。"石猴緩步走到寶玉面前，兩人身高差不多，可石猴往那兒一站，竟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詩詞之道，貴在真心。若無真情實(shí)感，縱有華麗辭藻，亦不過是鸚鵡學(xué)舌。"

寶玉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石猴清澈卻銳利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那些引以為傲的才情，在這人面前像個笑話。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像針一樣扎進(jìn)耳朵里，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捂著臉跑了出去。

賈母輕咳一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沒想到石小哥竟有如此才情！"她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賞！來人，給石小哥上最好的酒！"

宴會又重新熱鬧起來，可氣氛明顯不一樣了。所有人看石猴的眼神都變了，有敬畏，有好奇，還有探究。黛玉偷偷看著被眾人圍住的石猴，他應(yīng)對得體，卻始終保持著一絲疏離，偶爾抬眼看向她這邊，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又像受驚的鳥兒似的分開。

黛玉低下頭，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這個石猴，還真是個謎。

夜深了，宴席漸漸散了。丫頭們提著羊角燈籠在前面引路，燈光在石板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黛玉走在后面，心里想著剛才石猴念的詩，腳步都有些輕快。

"林姑娘。"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黛玉回過頭，石猴站在燈籠光外的陰影里，手里還拿著那個被他捏碎的粗瓷酒杯。"石大哥。"她停下腳步，心跳莫名快了起來。

"這個給你。"石猴走過來，攤開手心。掌心里躺著顆亮晶晶的東西，像是淚珠，又像是露珠，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柔和的光。"俺今日見你葬花，想起五百年前......"他突然停住，像是說錯了話，"總之，這個能讓你屋子里的花兒開得久些。"

黛玉猶豫了一下，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來。那東西放在手心里涼涼的，還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順著指尖一直暖到心底。"謝謝你。"她抬起頭，想說些什么，卻看見石猴的指尖閃過一絲微弱的金光，快得像錯覺。

石猴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趕緊把手背到身后，嘿嘿笑了兩聲："天晚了，林姑娘快回去吧，當(dāng)心著涼。"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腳步輕快得像一陣風(fēng)，轉(zhuǎn)眼就消失在月色里。

黛玉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顆神秘的珠子，看著石猴消失的方向，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來。今天這個晚上，還真是熱鬧得很呢。她低頭看著手心里的珠子，突然想起石猴最后那兩句詩。

不慕世間繁華景，只戀枝頭一縷香。

夜風(fēng)輕輕吹過，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桃花香，像是誰在耳邊悄悄訴說著一個跨越五百年的秘密。遠(yuǎn)處的天空，一彎新月正從云層里探出頭來，靜靜地看著這座熱鬧又寂寞的大觀園。

\[未完待續(xù)\]晨露未晞時，紫鵑發(fā)現(xiàn)黛玉房里的窗紗亮得異乎尋常。推窗的剎那驚得退后半步——廊下那株本已謝盡的西府海棠竟在一夜之間重綴滿枝椏，花瓣上凝結(jié)的露珠在朝陽里流轉(zhuǎn)，映出七彩的光暈。

"姑娘快看！"紫鵑的聲音發(fā)顫，"這花兒......"

黛玉披著水綠綾襖站在檐下，指尖剛觸到花瓣，就見露珠順著萼片滾落，在青石板上碎成無數(shù)跳動的光點(diǎn)。昨夜石猴掌心那顆涼玉似的珠子在袖中微微發(fā)燙，她低頭便見那物正在緞面上烙出淺淺的桃影。

"許是暖房新送的吧。"她攏緊衣袖轉(zhuǎn)身，卻撞進(jìn)一雙含笑的眼睛里。

石猴不知何時立在游廊盡頭，靛青短打外罩了件半舊的月白比甲，手里提著的食盒正冒熱氣。"姑娘嘗嘗？"他揭開蓋子，糯米裹著紅豆沙的青團(tuán)在荷葉上臥著，"晨起見著墻外老槐樹抽了新芽，便捏了幾個應(yīng)景。"

黛玉的指尖在袖中捏緊那顆珠子，暖意順著血脈往心口涌。正待開口，卻聽院門處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寶釵帶著鶯兒款款走來，鬢邊斜插著支點(diǎn)翠步搖，見著石猴便是一怔。

"這位可是昨日宴上作詩的石小哥？"寶釵聲音柔婉，目光卻在海棠花樹上來回逡巡，"好俊的手筆，連這花兒都肯為你遲謝。"

石猴將食盒往黛玉手邊推了推："姑娘慢用。"轉(zhuǎn)身正要走，卻被鶯兒脆生生喊?。?寶二爺打發(fā)人四處尋你呢！"

怡紅院的穿堂里，寶玉正背著手轉(zhuǎn)圈，藕荷色綾襖上沾著些墨點(diǎn)。見石猴進(jìn)來，他猛地將一疊詩箋摔在桌上："你倒說說！這'疏影橫斜水清淺'哪里是偷梁換柱？"

日光透過茜紗窗，在詩箋上投下參差的花影。石猴拾起最上面那張，墨跡尚未干透，"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句旁被朱筆圈出三個圈。他指尖撫過紙面，忽見墨跡里浮出幾絲極淡的金紋，宛如游絲纏繞的蛛網(wǎng)。

"公子昨夜沒睡好。"石猴將詩箋放回桌上，"墨里頭摻了辰砂。"

寶玉臉漲得通紅："我、我是想寫出梅花風(fēng)骨！"

"風(fēng)骨在枝干，不在顏色。"石猴走到院角那株紅梅前，折下枝椏遞給寶玉，"你瞧這老干，被積雪壓彎了還往上長，倒比花有趣。"

梅枝上的冰凌恰好墜落，在青磚上砸出細(xì)碎的聲響。寶玉握著花枝的手指突然收緊，梅刺扎進(jìn)掌心也未察覺——他分明看見石猴折枝的地方，斷裂處正滲出琥珀色的液珠，落地便凝成顆顆金沙。

"襲人！"寶玉突然揚(yáng)聲，聲音發(fā)顫，"快取我的舊年雪水來烹茶！"

此時瀟湘館的窗下，黛玉正將那顆珠子浸入青瓷瓶。漣漪蕩開的瞬間，瓶中半枯的白菊竟緩緩舒展花瓣，鵝黃的蕊心顫巍巍地探出來。紫鵑端著青團(tuán)進(jìn)門時，正見自家姑娘對著花瓶出神，鬢邊不知何時簪了朵新開的海棠，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

"姑娘，剛聽婆子說..."紫鵑話未說完，就見黛玉指尖點(diǎn)在唇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春風(fēng)拂過竹梢，遠(yuǎn)處傳來寶釵的笑語聲，夾雜著寶玉拔高的嗓門，隱約是在爭論"天然去雕飾"的道理。

青瓷瓶中的白菊又開了一層，露珠順著花瓣滾落，在陽光下劃出金色的弧線，像誰在空中悄悄寫下半闕未完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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